秦书炀有个小侄女, 小家伙长得非常漂亮跟个洋娃娃一样。她哪哪儿都好,唯独一点伤透了全家人的脑筋。

  ——她重度挑食。按照她的饮食习惯总结下来就是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早些年贺蕴还没来到家里时, 李淑娴的慈爱无处挥发, 只能逮着这个侄孙女疼。两家住得近, 她没事就把小姑娘带回自己家变着法儿地给小姑娘弄吃的。

  孩子吃一口饭,李淑娴就夸三句。偶尔秦书炀回家听见这番夸奖会瘪着嘴哽着脖子小声咕哝:“妈呀, 还好我不养孩子, 这要是我孩子, 我能把她活活饿死。”

  后面过了几年, 秦书炀误打误撞当了别人爹,但贺蕴这个算得上是白捡的儿子吃嘛嘛香,和挑食这两个字就沾不上任何关系。

  偶尔在幼儿园里玩累了没什么胃口, 秦书炀只用瞪一眼,小崽就能乖乖抬起饭碗来一口一口把米饭扒拉进嘴里, 一点都不需要秦书炀在吃这件事上多操心。

  以为这辈子不会和哄别人吃饭这件事挂上钩, 没想到竟然在春末的某个晌午也开始绞尽脑汁笨手笨脚地开始夸奖。

  秦书炀忙手忙脚地给贺光徊把嘴唇擦干净, 浅色的眼睛里全是无措的疼惜。

  “没事没事,一会我放一包榨菜拌着吃了。”

  他坐到贺光徊侧边,抱着贺光徊坐稳一些,轻轻一压贺光徊就靠在他肩头。

  秦书炀手放到贺光徊肚子上替他焐着。刚吐过, 仅仅只是用手摸都还能感觉到贺光徊的胃部在一抽一抽地跳。

  贺光徊愧疚又难受,肠胃一抽一抽的疼, 眨眼说话声就哽咽起来,“我……我没想吐的。”

  秦书炀连连点头, “我晓得呀,刚刚我幺幺吃饭可认真了, 我知道他不想吐。”

  他顺嘴把过错归咎到自己身上,“是我今天心急了,喂得急。我们明天再试试,没事没事,我知道我幺幺不是故意的。”

  贺光徊没想过把自己变得那么麻烦。

  最近因为生病的原因,他上卫生间的次数很多,但每次只能尿一点点。

  活到现在还死要面子讲究体面两个字,怎么都不愿意用放在床底架子上的尿壶,偏偏又没那个本事从床上起来自己走到卫生间。

  一来二去辛苦的全是秦书炀,干什么都要秦书炀帮忙。

  要秦书炀抱着去卫生间,要秦书炀一趟一趟地替他拧热毛巾擦身上。甚至晚上他背疼或者躺着觉得太憋闷,秦书炀也不能睡,得一宿地抱着他替他揉背顺气。

  住院这么长时间,贺光徊能因为药物的原因睡上几个小时再醒来。可他却不知道秦书炀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有阖上眼休息的机会。

  情绪一激动,贺光徊又开始喘不上气来,胸口和胃一起一抽一抽地跳着疼。

  “可我想给你刮胡子。”贺光徊双手绞在一起,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急,胃部的抽痛越来越难受,他干脆紧紧贴在秦书炀手上,用力地压着秦书炀的手往自己肚子上贴。

  他心脏疼得厉害,说话几乎算只有气音,“你胡子太长了,每天晚上蹭我脸上,太难受了,我想给你刮胡子。”

  “好好好,刮胡子。”秦书炀急得不行,揉着贺光徊胸口不停地给他顺气,“我一会下楼买香皂和刮胡刀,你坐床上帮我刮。”

  “刮胡子能是多难的事儿?一点都不难,我一会就让你帮我刮。”

  “可你再这么急自己,可真要把我急死了。”

  有护士进来,按照惯例给贺光徊喂了点药。速效药起效快,没过多久贺光徊胸膛起伏平稳下来,只有胃部还有点不舒服。

  那个药多多少少带一点安眠的成分,贺光徊渐渐安静下来,只有一点窸窣的呼吸声。

  这会的贺光徊是最乖的时候,不会因为情绪激动而不舒服,也不会因为因为抵触而弄伤自己。

  他只会静静靠在秦书炀胸膛上半阖着眼,安静地呼吸。

  秦书炀抬手理着他微微有些乱的头发,轻声问:“这会还难受嚒?”

  贺光徊没什么精神,不想说话,只抓着秦书炀的一根指头戳了戳自己的肚子。

  “好好好,别这么戳。”秦书炀把贺光徊的手收进被子里,自己又覆上贺光徊的肚子替他揉着,“我这么揉能舒服点嚒?”

  贺光徊点点头,眼睛彻底阖上前,还小声又说了句:“我还想站着抱抱你。”

  傍晚时分,贺光徊醒了过来。

  秦书炀按照承诺把脸上涂满剃须泡沫,他把垫子全都支在贺光徊周身,辅助他坐稳坐好然后把剃须刀递到贺光徊手里。

  贺光徊手上还扎着留置针,动静太大总觉得手臂有点不舒服。又怕自己没力气给秦书炀弄破相,剃刀贴到秦书炀皮肤上第一秒他甚至抖了一下。

  秦书炀脸上有泡沫,说话和做表情都不能太大动静,只能嘬着嘴鼓励道:“没事,你大胆剃,就像以前那样。你老公我长太帅了,破相一点也没关系。”

  贺光徊苍白笑了下,咽了口唾沫,抿着干巴巴的嘴唇认真给秦书炀刮胡子。

  他要做的太过简单,只是顺着胡须的方向往下刮。至于打泡沫或者中途清洗刮胡刀都是秦书炀做,一点不需要贺光徊操心。

  大概是找到一点自己可以做的事情,贺光徊格外起劲。秦书炀也不觉得麻烦,贺光徊刮两下他就拿着剃须刀往卫生间里跑,把刮胡刀洗干净了,再把已经消了的剃须泡沫打厚一点糊到自己脸上又跑出来。

  一趟一趟跑,坐在贺光徊面前,脸还跟着贺光徊的动作转,该偏脸偏脸,该抬头抬头。

  一场“半自助”的刮胡子结束,两个人脸上都蒙上了一层薄汗。

  秦书炀自己乱七八糟地用水洗了把脸,转出卫生间的时候手里却捧着一条拧得刚刚好,带着热气的毛巾。

  “来,给我们顶级贺托尼老师擦擦脸。”刮干净胡子秦书炀整个人清爽好多,笑起来的样子比前段时间要帅气好看很多。

  他小心翼翼避开贺光徊破了的人中和鼻周,帮贺光徊把脸上的薄汗擦干净。又趁着毛巾还热着,拉起贺光徊另一只被针扎得淤青的手贴在热毛巾上揉。

  秦书炀调笑着问贺光徊:“我就和你说刮胡子这事儿能算得上什么?就这点事儿也能着急。”

  贺光徊知道自己到底在急什么,当下无法表达出口,现在被秦书炀这么半开玩笑地说出来不免有点脸热。

  秦书炀把毛巾扔一边,拿过柜子上的润肤露倒出一点在手上,仔细地替贺光徊擦脸。

  虽然是在室内,但体感上春天就是要比阴雨绵绵的冬天还要干很多。贺光徊最近连喝水都不愿意多喝,要不是秦书炀回家收拾东西看见洗漱台上的润肤露给带过来,贺光徊绝对不止鼻周出问题,整张脸都该皴了。

  他一边给贺光徊擦脸,一边打趣同贺光徊说话:“贺老师,咱俩打个商量呗?”

  贺光徊伸手接过秦书炀手里的润肤露瓶子,也往自己手心里挤了点,揉匀了伸手给秦书炀刚刚刮过胡子的地方抹。

  病这么一场,贺光徊的手比前面这两年还要凉很多,带着湿滑的润肤露往秦书炀脸上贴的时候秦书炀被激得嘶了一声。

  随即又笑起来,“搞什么怀柔政策?还让不让人严肃了?”

  嘴上这么说,脸却凑近了一点,方便贺光徊帮他擦润肤露。

  贺光徊疑惑地问:“你又要严肃什么?”

  秦书炀沉吟几秒,用脸蹭了蹭贺光徊掌心,“咱小光以后想要什么,能不能好好和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本来就是你说啥我就是啥的,你要什么我还能不给么?”

  贺光徊耳尖发红,很轻地点点头,“好……”

  秦书炀莞尔一笑,手挪到他耳朵上捻捻,试探着问贺光徊:“这会到晚饭时间了,那我幺幺要再试试吃点什么吗?”

  听见这几个字贺光徊细微地抖了一下,到了现在不管是吃东西还是往外吐都让他害怕,不管是哪个折腾的都是他和秦书炀。

  他需要承受身体上的痛苦,秦书炀则需要承受精神上磋磨。

  避免吐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吃,可不吃就不会好。

  来来去去,像一个怎么也解不开的死结。

  秦书炀把贺光徊抖落下来的被子往上拉了点,掖到贺光徊的胸口。

  他指指放得很远很远的几盒水果,“咱这回不吃没味道的白粥了,咱吃点水果?我给你用水壶煮一下,然后弄成果泥。有点甜味但不糊嘴,你看怎么样?试着吃一勺,吃不下的我当果汁喝了。”

  收起东西,秦书炀洗干净手 把那几盒一看就很贵的水果如同献宝一般捧到贺光徊面前让贺光徊选。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教过,还是秦书炀连这茬都想到了。

  他捧到贺光徊面前的水果无一例外全是酸酸甜甜的,颜色也都是偏红。贺光徊一眼看过去,头一次不觉得面前的食物恶心,可以容许他平静地指指其中一盒草莓说:“想吃这个。”

  草莓不好煮,煮了就不好看了。

  秦书炀先用小型的榨汁机把草莓混着温水打成果汁,然后再隔水加热。最后倒在贺蕴刚来家里给他买了但一直没用上的一个向日葵造型小碗里。

  橙黄色的小碗搭配上红通通的温热果汁。

  贺光徊看了许久。

  虽然脑海里还是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吃、不要张嘴。

  可当小勺勺尖带着不多的一点果汁碰了碰他的唇,他还是乖顺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甜的,温的,温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