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光徊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卧室的门半掩着,能听见隔壁儿童房里有窸窸窣窣很小的说话声。

  天光大亮,玻璃窗上反射进来的光刺得他眼睛疼, 混着不太舒服的眩晕使得他又闭上了眼睛。

  被子一拉, 贺光徊整张脸往杯子里缩进去一些, 只露出一撮黑而亮的头发。

  自从行走越发困难后。贺光徊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比以往更容易累。

  平时仅仅只是上一节课,他都要坐在哪儿歇一会再继续做别的事情。

  昨天在外奔忙一天, 多赖一会床想想好像也可以被原谅。

  给自己找到了个理由, 贺光徊心安理得地拢拢被子缓缓翻个身打算再眯一会。

  转过头时他看到床头柜上多了个保温杯, 伸手拿起来晃晃, 杯子沉甸甸的。

  贺光徊不用打开就知道这是秦书炀早晨起来新给他灌的温水,如果没猜错的话秦书炀还往水里掺了点东西。要么是蜂蜜,要么是前几天刚到货的甜味奶粉。

  吃了快一年的药, 贺光徊嘴里会发苦。

  那种淡淡的苦味就像最近他左腿的肉跳一样,是全天候全方位萦绕在口腔里的, 不会减退, 只会在清晨时分混着稀薄的胃酸成倍地反上来。

  以前贺光徊很喜欢喝茶, 天南地北淘了不少好茶叶,自从嘴巴里泛苦后家里的茶叶便束之高阁,取而代之的就是蜂蜜或者甜味的冲泡剂。只有混着这些东西,他才愿意多喝点水。

  有了这杯水, 贺光徊又有了点起床的动力。他将手伸进被子里揉了揉冰凉僵硬的左腿,待感觉到肌肉松软一些可以动弹后撑着床面慢慢坐了起来。

  此时还不能立马站起来, 因体位改变所导致的那阵白茫茫的眩晕还没过去,贺光徊只能靠在床上坐一会再起来换衣服去洗漱。

  “为什么那个叔叔还不起床呀?”

  门外脆生生的小奶音传来, 贺光徊正要出声应答自己已经醒了就听见了秦书炀的声音。

  “他累呗。”

  贺蕴小嘴一瘪,蛮失落的。

  “可我想和他玩, 他什么时候才起床啊?”

  秦书炀垂着眼睫一边上螺丝钉一边回答:“他睡饱了才有力气和你玩呀,你现在把他吵醒了他不舒服怎么办?”

  随后他抬起脸看向贺蕴,“怎么?我没陪你玩吗?咱俩今早不是还出门去吃小面了吗?咱哥俩关系不是挺好吗?”

  贺蕴想了想,好像这么说也没错。他点头点得重,瓜皮刘海一扇一扇的,学着秦书炀嗯口吻附和道:“对,咱哥俩也挺好。”

  秦书炀将组装好的儿童小床摆好在墙角,把贺蕴抱了上去,“来,蹦跶两下,看看你床牢不牢,别回头你小子翻两个身就把床弄塌了。”

  贺蕴依言在床上跳了跳,小质检员蛮认真,一丝不苟地把整张小床都跳了一遍,带着兴奋地朝安装员汇报质检情况:“没有问题!”

  秦书炀放心地点点头,把贺蕴抱下床,然后把床垫搬上去安好。他拿出早就洗干净的两套床上用品问贺蕴喜欢哪套,贺蕴指指其中那个印着小熊印花的。

  秦书炀突然笑了下,“还真给你爸猜着了。”

  贺蕴没懂秦书炀这话的意思,蹲在小床旁边看着秦书炀给他套被套,扯了扯秦书炀的裤腿问秦书炀什么意思。

  秦书炀回答说:“给你选睡衣睡裤还有这些东西的时候我给你选的小恐龙那套,你爸说你肯定喜欢这套……”

  话语顿住,秦书炀低头看着贺蕴,微微皱着眉组织语言。贺蕴被他看得一愣,也噤了声,眼睛圆溜溜地回望着秦书炀。

  过了好一会,秦书炀开口对贺蕴说:“你能不能试着改口叫那个叔叔叫爸爸?”

  贺蕴无措地点点头,似乎还是有点别扭,不情不愿道:“可他不是我爸爸呀,姨姨说我没有爸爸,我只有妈妈。但我妈妈太小了,她不能当我妈妈。”

  秦书炀不知道要怎么和小崽解释那么复杂的事情,说少了担心贺蕴想不明白,说多了又担心贺蕴年纪那么小会不会给贺蕴造成心理问题。

  他深深吸了口气,学着网上看的那些鸡汤广告对贺蕴说:“你说的很对,你要记住你妈妈,她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她很伟大,你要记住她的生育之恩。不过以后你要和我们一起生活,我们会爱你、呵护、照顾你长大,这叫养育。生和养同样重要,所以你就有了爸爸,现在你明白了吗?”

  “哦——”贺蕴软软的声音拖得很长,“所以那天叔叔说他会看我长大就是这个意思吗?”

  秦书炀没太明白,不过还是顺着小崽的话点点头,“嗯,我们会看着你长大。”

  见贺蕴脸色缓和,重新扬起甜甜的笑容,秦书炀欣慰地弯下腰揉了揉的西瓜头,于是试探着问他:“那你现在可以改口叫爸爸了吗?”

  贺蕴应了声,乖顺地点点头。

  “真乖。”

  不一会,贺蕴又仰起头问他:“那我叫你什么呢?”

  秦书炀眨巴眨巴眼睛,他自己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原本和贺光徊商量好的,不逼着孩子那么快改口。

  但秦书炀自己有私心。

  他不希望贺光徊那么温柔耐心地对待小崽,小崽却要迟钝地感受着这份爱,然后延迟很久之后才会叫贺光徊爸爸。虽然情有可原,但秦书炀仍旧自私地觉得这对他的小光太不公平,这才趁贺光徊还没起床给小崽做思想工作。

  他打算跳过这个话题,支支吾吾敷衍过去。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叫他老爸。”贺光徊淡淡的声音在门边响起,“如果你愿意叫我爸爸,那你也应该叫这个叔叔爸爸,如果你怕区分不了的话,可以叫他老爸,或者叫我贺爸,叫他秦爸。”

  秦书炀和贺蕴转过头朝门口看过去,见贺光徊苍白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他还没来得及换睡衣,整个人看起来软绒绒的。

  “吵醒你了?”秦书炀走过去将贺光徊扶进房间,拉过椅子让贺光徊坐下。

  贺光徊摇头,顺势拉过蹲在地上的小崽,捏了捏他脸笑着问贺蕴昨晚睡得好不好。得到肯定的回复后贺光徊松了口气,“还担心你第一天晚上会睡不好,看来还挺适应。”

  看到贺光徊,贺蕴比先前还要开心一点,下意识就要往贺光徊怀里钻。只不过这次没得逞,小短腿还没爬上去就被秦书炀揪了下来。

  “先前怎么和你说的你忘了?家规第二条是什么?”

  贺蕴立马站直,一五一十复述秦书炀先前交代的“家规”,“贺蕴是小男子汉,不能一直要抱抱!”

  秦书炀满意地点点头,挑着眉夸:“不错,记性很好。一会去奶奶那边吃饭,让你奶奶给你奖励大鸡腿。”

  而后秦书炀满脸得意地看向贺光徊,挑眉的样子仿佛在展示他今早独立育儿的效果。没想到没迎来想象中的夸奖,反而被沉沉地睨了一眼。

  “说了顺其自然……”贺光徊小声嘀咕,捏着贺蕴的手检查小孩儿穿得衣服够不够。

  小崽子手心烫呼呼的,比贺光徊这个才从被窝里爬出来的还要暖一些。他穿着早前汪如芸买好送过来的毛衣,昨天看起来还灰扑扑的小崽,今天换了身价钱实在的衣服看起来也像模像样,可爱翻倍。

  秦书炀没答话,转了个面儿验证自己做的也没什么错。他蹲了下来,一只手搭在贺蕴肩膀上,一只手拉着贺光徊问贺蕴 ,“那你现在想叫我俩什么?”

  孩子还小,只要能说服他心里不上不下的别扭他就会听,这会被这么一问,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叫爸爸和老爸。”

  他指指贺光徊,“叫他爸爸,”后又指指秦书炀,“叫你老爸。”

  大概没真正见过自己亲生父母,陪伴在他这样的孩子身边的只有来去不固定的志愿者阿姨,小崽子对亲情有最深的渴望,但又有着一股说不清的随意。

  叔叔又或者爸爸对他来说横竖称呼而已,就像自己究竟是叫贺蕴还是秦贺蕴还是叫在福利院里的小名都没太大区别。

  贺蕴年纪太小了,还不太理解称呼的含义。

  当然,他也没有太多所谓的自我认同感。

  对贺蕴来说,他只知道面前的两个长得好看的男人是所有他见过的大人里唯二遵守承诺的,说了会去看他就真的去看他了,说了要把他接走就真的把他接走了。

  他们遵守诺言了,那他也应该听话。仅此而已。

  贺蕴抱着贺光徊的大腿甜甜地喊了声爸爸,这声爸爸可给贺光徊叫乐了,心软得不行。

  原本觉得秦书炀过于揠苗助长,现在也没那么多怨言,忙着应下。

  他撑着椅子往后挪了一点,把贺蕴抱到椅子上坐好,自己在贺蕴身后揽着他,问他今早都和老爸干了什么。

  “老爸让我当质检员,他安好的家具都让我检查一遍,看安得好不好。”

  担心甲醛对小孩不好,儿童房里所有的家具都是秦兆丰找做木工生意的老朋友订的,用的全是实打实的木头,只刷了无害的原木保护漆。运到家里秦书炀又放院里晾了很长一段时间,最近这两天才搬进来开始组装。

  贺光徊环视一周,除了一个小置物柜还没安好外别的都已经归置好。他笑着点点头,鼻尖抵在贺蕴头上嗅嗅,还是那股好闻的奶味。

  “还有呢?”

  “老爸给我冲了奶粉喝,也给爸爸冲了。”小崽转过头问贺光徊:“爸爸喝了吗?很好喝的。”

  期间秦书炀悄悄走了出去又轻轻走回来,当贺光徊点头说喝了的时候秦书炀刚好替贺光徊把衣服披在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