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又把双方父母送回家, 贺光徊已经累到在车上睡着。和坐在后面儿童座椅上的贺蕴一样,睡得头歪朝一边,睫毛长得秦书炀能看到轻颤。

  接近年关蓉城的阴冷到达顶端, 贺光徊隐隐有一点儿要感冒的迹象, 睡着的时候呼吸声有点重。

  车内还循环播放着贺光徊很喜欢的那个轻音乐歌单, 秦书炀将音量调到最小,只是图个氛围感。所以贺光徊偶尔呼吸声能重到盖过音乐, 又或者和音乐声交融混合, 变成了今晚“收尾”的背景音。

  路上很堵, 秦书炀凭白空出来很多无所事事的时间。只能坐在驾驶座上东看看西看看, 偏过头看正在熟睡的贺光徊,又扭着身子看看车后座裹着羊绒方巾睡得满头是汗的贺蕴。

  前面车子仍未有发动的迹象,秦书炀只能又把头偏向窗外。

  车窗外所有的灯光汇成一条暖色的河, 秦书炀忽然发现蓉城已经变成了他几乎不认识的样子。

  明明从小在这座城市长大,不需要任何地图导航他就能找到这个城市的任意一个角落。

  但此时此刻在夜幕的遮掩下秦书炀忽然横生出来一种“哇, 原来不止我在改变”的感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那些矮矮旧旧的居民楼变成了高耸入云的新时代建筑。秦书炀自己就是搞建筑的, 知道建成一栋这样的大楼要耗费多少心思,自然不用说建起一片这样的大楼。

  这些建筑有些成了这座城市的地标建筑,有些则是某个非常了不起的科技新贵斥巨资建成的办公大楼。

  以前提起蓉城大家想到的是“两头辣”的火锅,又或者是身形佝偻任劳任怨的棒棒工。

  而转眼间这座城市已经变成了集旅游、商业、美食和科技为一体的准一线新城。

  政府和企业需要投入多少精力和财力来让这座城市飞速发展秦书炀不太清楚, 他只知道有无数个和他一样的建筑人在日夜不歇地投入自己的青春。只为了人们像现在的他这般仰头放眼望去时,也能听见清脆的掷地一响。

  今天从民政大厅里出来, 秦兆丰忽然抬手拍了下秦书炀的肩膀,年迈的眼眸中闪着熠熠光辉。

  他看着秦书炀, 用类似嘱托同时又非常欣慰的语气对秦书炀说:“以后就是当爹的人了,个人做什么事情, 心里要有分寸,莫还像个小娃娃一样。”

  那会秦书炀忙着扶贺光徊下台阶,父亲的话对他来说远不如贺光徊脚下的台阶来得沉重,只嗯嗯嗯地应下,然后下一句就转到了贺光徊身上。

  “小心台阶,慢点,不着急,慢慢下。”

  也不算是故意敷衍父亲,是秦书炀那会真没多少实感。毕竟从“叔叔”变成“爸爸”,只是填了一个表格而已。

  然在这匆匆一瞥后父亲的那句话又翻涌上来,他忽然能咂摸出讲这句话时父亲言语里的几分沉重。

  一座城市的发展需要投入很多很多,能和喜欢的人一起长大也如此。

  一起在学校后面的小吃摊吃酸辣粉的日子好像还在昨天,一转眼身边的少年就已经三十出头,从贺光徊同学变成了贺老师,今天还多了个父亲的角色。

  他仍旧还年轻,但已经不再稚嫩。即便面对未知贺光徊还是会感到不安,但他已经能冷静地思考,然后以成熟平和的态度去面对。

  这个过程需要两个人付出很多很多爱以及流下很多很多眼泪,多到秦书炀觉得爱一个人一点不比建一栋楼简单。

  甚至更难。

  秦书炀用手背碰碰贺光徊的脸,没什么意外地得到了若有似无的回应。贺光徊头动了下,光滑白皙的脸反过来蹭了蹭秦书炀的手背。

  他轻轻笑了声,将贺光徊的脑袋扶正靠在头枕上,好让贺光徊能睡得更舒服些。

  “到家了?”贺光徊睁开一条缝,睡意不减半分,声音有点粘。

  秦书炀轻轻拨了拨贺光徊的头发,“没到呢,你睡,我不吵你。”

  下一秒,车内又只剩几乎听不见的音乐。

  对,爱一个人更难一些。

  它没有任何公式、建模和图纸来告诉秦书炀怎么做就能避免失误,所以爱一个人会流很多很多的眼泪。

  但它值得,比一切都值得。值得流泪,值得柔软,也值得沉重。

  因为堵车拖长了回家的时间,贺光徊足足在车上睡了两个小时。白天所有的疲倦因为这两个小时的安睡被一扫而空,到家的时候除了下车需要秦书炀帮忙,剩下的路都是他自己拄着肘拐走完的。

  而秦书炀就没那么幸运。

  贺蕴睡得很沉,离家还有一小段路秦书炀就开始叫他,没想到小崽非但没醒,还假模假式地干嚎了几声。

  没想到当爸的第一天面对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孩子竟然有床气。

  秦书炀人都木了,哪还敢再叫他,只能任由他继续睡。

  来去都是秦书炀开车,刚刚又经历了两个多小时的大堵车,秦书炀的体力也到了极限。

  他抱着长了不少肉今晚又吃饱喝足了的贺蕴跟在贺光徊身边,从背影上看,走路没比贺光徊稳多少。惹得贺光徊抿着嘴笑着问他:“要不……我扶着你点儿?”

  秦书炀一手抱紧贺蕴,费劲地腾出另一只手往贺光徊屁股上拍了下,“知道你老公累今晚就多亲我两下。”

  贺光徊避不开,只能挨着。他抬眼看着秦书炀,视线又挪到睡得小脸儿红扑扑的贺蕴身上。

  随后贺光徊趁秦书炀“无法还手”,他抬起手往秦书炀肩膀上重重拍了几下。

  “你……你今晚先找到我能亲你的机会再说这句话吧。”

  当时秦书炀没明白贺光徊这句话的意思,只下意识觉得怎么今天那么多人喜欢拍他肩膀,还一个比一个拍得重。

  等他明白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就应该听汪如芸的话,让贺家老两口把小崽带走的。

  在车里睡得跟小猪一样的小孩,进了家竟然又醒了。

  贺光徊醒了只会“报复性”地在秦书炀拍了他一下后重重地拍回去,并不会给秦书炀造成任何影响。但贺蕴醒了就不一样。

  进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贺蕴满是好奇。

  但他又没完全放开,下意识地寻找在陌生环境里自己最依赖的那个人。

  小崽黏在贺光徊身上像块牛皮糖一样。

  还说悄悄话,捂着贺光徊耳朵讲一堆,时不时还瞟眼望向一旁根本插不进去的秦书炀。

  可秦书炀一凑过去,贺蕴就不说话了,只是紧紧地搂着贺光徊不撒手。搞得秦书炀一点脾气都没有,拉着脸从沙发上弹起来钻进儿童房继续组装还没组装好的那些家具。

  等秦书炀一走,贺蕴稍稍放开了一点,搂着贺光徊的胳膊问这问那的。

  最后不知道说了什么,贺光徊直接从沙发上起来了,重新拿过摆在一旁的肘拐牵着贺蕴的手开始“参观”。

  路过儿童房的时候贺光徊停了下来,指着里头对贺蕴说:“以后你住这个房间好不好?”

  贺蕴懵懂地点点头,仰着头问贺光徊:“那刚刚那个很大很大的房间谁住呀?”

  秦书炀抬起头来,微微皱着眉抢答道:“我俩住。”

  白天抱贺蕴时间太长,贺光徊左腿完全使不上劲不说还疼。下车这一小段路让贺光徊自己走属于实在没办法,但到家以后就不应该再走路了。

  秦书炀心疼得不行,看贺蕴的表情不自觉地有点沉。

  “回沙发上歇着。”

  小崽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贺光徊说,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扭过身抱住贺光徊的腿不敢再看秦书炀。

  贺光徊噙着笑微微摇头,伸手揉了揉贺蕴的头发,“乖,不怕。”

  安抚好贺蕴,贺光徊才对秦书炀说:“没事,先前在车上不是休息过了嚒?”

  但他听话,安抚好大的贺光徊又牵着小的重新回到客厅。

  哪能想到小崽子的精力这么旺盛,没坐几分钟就又闹腾起来。听着外面翻出花的撒娇秦书炀根本忍不了一点,扔着手里的组装工具走了出去。

  他走到沙发边,二话不说扛起贺蕴,拍了下小崽子的屁股。

  “别缠着你爸了,这都多晚了?小孩子不睡觉回头长不高你不知道吗?”

  然后不管贺蕴在他肩上怎么扑腾,秦书炀都不松手,径直就往卫生间走。

  在家门口时贺光徊说的那句话,在几个小时后秦书炀终于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儿童房还没完全弄好,给贺蕴洗好澡后秦书炀只能将就着把小崽抱进主卧。

  一开始一家三口刚躺下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就多了个西瓜头小崽子吗?

  后面秦书炀越琢磨越觉得奇怪。他是独生子,打从有记忆开始就是自己一个房间。后面读研开始和贺光徊同居,对他来说,房间这个私密的空间唯一可以共享的只有自己的爱人。

  可现在这叫怎么个事儿?怎么还多了个小萝卜头?

  多出来个小萝卜头就算了,小萝卜头还一直不睡觉。

  刚进家那会贺蕴只和贺光徊讲话,等秦书炀帮他洗了个澡后他也不怕秦书炀了,这会和贺光徊说两句又和秦书炀说两句,小嘴就没闲下来过。

  反倒是俩大人,除了回答贺蕴时会张嘴说两句外,别的时候都拘谨得要命。

  以防今天太累贺光徊半夜会抽筋,秦书炀是贴着贺光徊睡的。往常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睡前这一小会秦书炀指定要弄点动静,不是抱着贺光徊啃两口就是没边没际地开点玩笑。

  但今晚有小孩子,秦书炀什么都不好意思做。他躺得笔直,连贺光徊的手都不敢碰。贺光徊也大差不差,只是因为要哄贺蕴赶紧睡觉,他手轻轻搭在贺蕴身上,一下一下缓缓拍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秦书炀盯着天花板把自己给盯困了。眼前所有开始变得眯朦模糊,耳边只有贺光徊很轻很轻得说话声。

  再然后,说话声都没有了。

  秦书炀勉强睁开眼睛偏着头朝旁边望了一眼,贺蕴圆溜溜的眼睛已经阖上,西瓜头刘海耷在额前,一副睡熟了模样,只小手还拉着贺光徊的睡衣。

  秦书炀混沌的意识抽出来一丝清醒,提醒他明天必须要把儿童房收拾清爽。这种三个人挨一起睡的日子他真过不了一点。

  忽然视线一暗,昏黄的夜灯被遮挡住。

  秦书炀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被柔软的温暖覆盖。

  他听见自己最熟悉最爱的人贴着他脸又亲了他一下,然后小声对他说:“晚安,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