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宝贝儿, 别怕,我在这呢。”

  秦书炀捧着贺光徊的脸缭乱地亲了一下,不是这个时候他还有闲心去做这些亲密的动作, 而是贺光徊现在的表情实在是太脆弱了。

  他慌张得好像下一秒就会碎掉, 以至于他抓着秦书大衣的动作都在颤抖, 好像他抓住的不是大衣,而是想凭空撕扯出一个空间将自己藏进去。

  说罢, 秦书炀轻轻动了动贺光徊的手示意他松开, 而后把长而厚重的大衣脱下来兜头盖在贺光徊身上, 紧接着托着贺光徊将他抱进怀里走出市一院的急诊大厅。

  视线骤然间变得狭窄而昏暗, 在大衣的遮挡下贺光徊只能看到秦书炀锋利紧绷的下颌线。

  贺光徊紧紧地搂着秦书炀的脖颈。他一点不嫌闷,也不觉得猛地被抱起来会让自己更加难受。

  反正已经很难受了,不会更难受了。

  秦书炀的大衣很暖和, 脱下大衣后他里头只简单地穿着一件高领,不太厚的面料阻挡不了秦书炀的体温和心跳。里外里结实的温暖包裹住贺光徊, 他无声地闭上眼睛。

  明明万分安心, 可先前狂风掀起的骇浪仍旧从他眼角倾泻出来, 打湿了秦书炀的肩膀。

  “很难受吗?”秦书炀下巴蹭了蹭大衣,隔着厚实的羊绒他的声音钝钝的,带着说不清的温柔和克制。

  贺光徊摇摇头,头发窸窣地蹭在秦书炀的脖颈上。

  不难受了。

  是真的不难受了。

  贺光徊没有从疼痛中解脱出来, 但从秦书炀把带着他体温的大衣盖在他身上的那一秒开始,贺光徊是真的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靠近suv的时候秦书炀低头用鼻尖蹭了蹭贺光徊的发旋, “先带你去另一家医院重新输液,等输了液再带你回家好不好?”

  他补充道:“至少先把烧退了, 嗯?”

  贺光徊没同意,也没拒绝。他就像在这股温暖的包裹中睡着了一样, 一点表示都没有,由着秦书炀随便带他去哪儿。

  等将他放到副驾驶座秦书炀才发现贺光徊压根没睡着,他只是太累了不想说话。

  秦书炀帮贺光徊把安全带系好,他捏了捏贺光徊的手腕,又抬手用指腹连摸带揉地摸了摸贺光徊没有半点血色的脸。

  “小光别怕,我在这呢,就算被发现了也没关系,有我护着你呢。”

  出了医院贺光徊才发现天色已经很晚了,秦书炀站在路灯下整个轮廓都在发光。

  贺光徊莫名其妙地想到家里客厅放着的那盏落地灯,无数个两个人靠在一起看电影的夜晚他们都懒得爬起来去玄关那把天花板的主灯开了,那盏落地灯就是那天夜里唯一的光源。

  永远这个词太过虚幻,没有任何事物来佐证这个词是否真实存在。

  可此刻的秦书炀就是能让贺光徊从漫天的疼痛中抽出来一点柔软的东西来铭记和相信,铭记此时此刻正在发光的秦书炀,来相信永远这个词它就是存在。

  市二院里,贺光徊半躺在输液躺椅上,身上还裹着秦书炀的那件大衣。

  而秦书炀好像不怕冷一样,就单穿着那件不太厚的高领从外面拎着两袋东西走进来。

  点滴里被医生加了一点镇定安眠的药物,但就算是加了这些东西贺光徊睡得也很不安稳,秦书炀刚一靠近他就醒了,眼底仍旧夹杂着惊慌。

  他甚至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想坐起来,只不过身体一动又被秦书炀按了回去。

  “乖乖的,不动。”秦书炀替贺光徊把盖着的大衣往上拉,“一会跑针另一只手也肿了。”

  他将衣服拉到贺光徊下巴,贺光徊也不自觉地往衣服里缩了下,就着两个人亲密的距离用下巴蹭了蹭秦书炀的手。

  秦书炀收回手,将东西放下后两手交错搓了好一会,等手暖和好多后重新抵上贺光徊的额头。

  终于紧绷了一整天的面庞松了下来,他给了贺光徊一个笑,轻轻蹭了蹭贺光徊没什么血色的脸。

  “可算不烧了,再烧要给我们幺幺烧笨了。”

  可能是秦书炀活跃气氛有一手,也可能是在自认为安全的环境下,总之这话说出口后贺光徊也咧开嘴角跟着笑了下。

  能笑是好事,秦书炀眉心的那道细细的竖纹舒展开。他绕到贺光徊后面,把躺椅靠背竖起来一点,又转过来温声哄道:“吃点东西好不好?我去外面群众厨房自己做的烫饭,什么都没放,就撒了一丢丢盐,肯定不难吃。”

  其实现在贺光徊也没什么食欲,白天吐成那样,他嘴巴至今都还是苦的,能吃得下去什么?

  但胃部隐隐绰绰的灼烧感在提醒他如果继续不吃东西他会更难好,日后的好几天都很难脱离医院这个地方。

  就算不是在市一院贺光徊也很难放下心来毫无顾忌地进进出出,谁知道这里面会不会有母亲的旧识。他不敢冒这个险,不然也不会每次来复建锻炼的时候都要帽子口罩戴严实,等进了复建室才把这些累赘取下来。

  “好。”贺光徊眼睫轻垂,扇动的睫毛如鸦翅,在他苍白的脸上投去长长一道阴影。

  说着,他又下意识地撑着躺椅扶手企图坐起来一点。

  然后没一点意外的,又被秦书炀按了回去。

  秦书炀坐到贺光徊面前,他逼仄地侧着身体,基本只有一半儿屁股担在椅子上。也只有这样,他才能面向贺光徊。

  袋子里是秦书炀新买的保温饭盒,打开盖子,烫饭那股热腾腾的香气就钻进贺光徊鼻腔里。

  这种开在医院附近为长期住院的病人及家属服务的群众厨房食材有限,大多都清淡又简单,秦书炀就地取材切了个西红柿和平菇。估计是怕贺光徊现在的肠胃不消化,秦书炀没做平常拿手的滑蛋,而是剁了一小捧猪肉沫跟着煮进去。

  他放了点姜,但贺光徊不喜欢姜,打开盖子后秦书炀没急着喂贺光徊,而是用筷子把肉沫里的姜挑出来扔塑料袋里。

  姜被他跟着剁成了碎末,难挑得过分。贺光徊倦倦地劝道:“不用挑了,麻烦。”

  “没事儿,正好晾晾,太烫了你也不好咽。”

  等姜末全部挑出来,第一口连汤带菜的烫饭送到贺光徊嘴里时,果真和秦书炀说的一样烫饭的温度刚刚好。

  就味道而言,秦书炀也没说半句瞎话。他真的只放了薄薄的一点盐,这一口煮的软烂的烫饭在贺光徊舌尖徜徉,轻轻一抿都不需要咀嚼就能顺着嗓子眼咽下去。

  留在口腔里的全是蔬菜和肉沫本身的清香,特别是切得碎碎的西红柿,恰到好处的酸甜味将贺光徊嘴里的苦味带走,使得贺光徊在这一口尝味后终于勾起来点食欲。

  他一直垂着的眼睫终于抬了起来,氤着水光的嘴唇张开,和秦书炀满脸期待的说:“是好吃。”

  一开始秦书炀还担心有姜的味道贺光徊会不想吃,没想到贺光徊不仅吃了,从表情上看贺光徊还蛮喜欢。这大大增加了他的信心,连忙又舀起来一勺凑到贺光徊嘴边。

  “好吃吧,我就说好吃,出锅的时候我都尝过了。”他小心翼翼地喂着贺光徊,说话时嘴巴不自觉地抿着,每一勺烫饭凑到贺光徊面前时他都要叮嘱一句:“慢慢吃,不着急。”

  等贺光徊吃完东西,又重新闭上眼睛,秦书炀才将就着把贺光徊吃剩的那小半碗烫饭一股脑倒进嘴里。

  贺光徊吃得慢,为了散热秦书炀是一边喂一边搅的,他把所有蔬菜和肉沫都想办法喂给了贺光徊,等自己吃的时候只剩半碗汤喝躺在碗底的一小口米饭。都冷完了,咽进肚里基本没什么味道,反倒是姜的味道愈发浓,喝得秦书炀皱眉。

  等收拾好饭盒,秦书炀又把贺光徊的手轻轻从大衣里抽了出来。

  先前从针眼里流出来的血现在已经干涸变成了暗红色的斑点,有些估计是蹭到了秦书炀衣服上,但大多数都还牢牢地贴在贺光徊肿得老高的手背上,连指甲盖上都有。

  原本应该回家以后用热毛巾帮贺光徊一边热敷一边弄干净的,但秦书炀忍不了。

  他受不了贺光徊因为病痛而变得狼狈,好像贺光徊但凡狼狈一点,都是在无声地指控他的无能。

  秦书炀用弓着腰用湿纸巾帮贺光徊擦着手,湿纸巾有点凉,贺光徊手指蜷了起来,下意识地想要往回缩。

  他闭着眼睛,手往回缩的时候被秦书炀轻轻抓住捏了捏掌心。下一秒,贺光徊又不动了。

  几秒后,贺光徊手指收拢牵住秦书炀的一根手指。

  他嘴唇翕动,像是在说话,可声音太轻太哑秦书炀根本听不清他究竟说了什么。

  担心他又开始不舒服,秦书炀站起身凑到贺光徊面前,哄一般问贺光徊:“小光,哪儿难受吗?”

  贺光徊睡得很不安稳,眉头蹙在一起,很不安地摇摇头。后面他抓着秦书炀的手指抓得越来越紧,手指牵动手背,疼得他倒抽凉气。

  他喊秦书炀,“炀炀……”

  声音里带着哭腔。

  “哎,我在呢,到底哪里难受?”秦书炀抵着贺光徊额头,“我去叫医生来看看好不好?”

  贺光徊摇头的动作更加明显,他下巴在颤抖,僵硬地将自己缩进大衣里。

  “别叫医生,不要医生。”贺光徊嘴里的哭腔愈发浓,“不要医生,他们不是医生……我不相信他们……他们不是……”

  眼见贺光徊越来越激动,表情也随着情绪而变得痛苦难捱,秦书炀再不敢乱动,整张脸都贴着贺光徊。

  来医院的路上贺光徊也睡了一阵,在睡梦中他也这样,要么僵硬地蜷缩着身体,把自己藏进大衣里,要么就是躁动不安地不停颤动摇头。还有好多断断续续而秦书炀根本听不清的呓语,一直到针水发挥作用贺光徊才安静下来。

  原本秦书炀只简单地以为是这种表现是因为身体的难受,但现在看不是这样的。

  “好好好,不叫医生。”他将手伸进大衣里,替贺光徊揉着胸口顺气。哄贺光徊时秦书炀语气难得认真,他问:“宝贝儿,你到底哪里难受?你跟我说好不好,你别吓我。”

  “秦书炀……”贺光徊抓着秦书炀的手颤抖着说:“我好冷。”

  一摸他额头,果然体温又窜上来了。

  记忆里的储藏室又冷又黑,跪得贺光徊腿骨刺痛。

  他凄凄开口,问秦书炀:“你能不能快一点找到我……”

  “实在是,不想再被他们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