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罪人们的陈词滥调>第75章 五颗子弹

茱莉亚被人枪杀了,米佳做的。家族成员们在她的卧室里找到了一些没来得及寄出的信件,收件人是我们的对手。她恨家族的一大帮男人完全不顾及她的意见,不肯按照她的想法替父兄丈夫报仇。


听闻她的死讯时我并没有过多的感触。在我16岁时她向我展现出了狂热的浪漫,那浪漫使我疼痛,几乎要将我的性命夺去。但我依旧算不上恨她,甚至很快还强迫自己爱上了她。


我以为那是爱,但那只是身体为了保命才做出的权宜之计。我还没来得及等到任何爱的回应就被她甩了。当得知她找了新男友时,我并没有失恋的悲恸,反而像解脱了一样松了口气。


茱莉亚很聪明,她看似可笑的直觉其实比家族里的那一大帮傻瓜男人高明的多。如若她能更有耐心一些,等到混战结束再动手,那最终她准是对局的赢家。到时候她完全可以给米佳付一大笔钱,让他按照最高规格把我虐待到死,那时我受到的痛苦可远不止五颗子弹。只可惜养尊处优的生活教不会耐心。她被溺爱坏了,性格急躁,习惯了索取甚至掠夺。家族又懒得教她做个淑女。她只要愿意闭嘴不叫,想要什么家族都愿意给她。


是养父对我的占有欲夺走了茱莉亚的性命。米佳没有破坏规则,只是伯纳德的死突如其来,没来得及停下这把不通人情的活体手.枪——那本该是件好事,能让他继续履行对家族的护卫义务。但没有人想到茱莉亚会对我动手,那他们只能自认倒霉。


他们不能怪米佳杀了茱莉亚。更何况他的学校绝不会允许自己的高材生没坏规矩却被雇主私刑惩罚,我猜这才是他们不能把他怎么样的真实原因。职业杀手行业居然也是有空子可以钻的。


但我不知道米佳会拿到茱莉亚的邀请函——我怕疼,知道眼前这残暴冷漠的俄国人会让自己受尽痛苦。


米佳去开那拧不动的手动保险——像是野狼扑击的前奏。这真是笑话。虽然保险是假的,但行刑之前的精神压迫倒是真的。他慢条斯理地擦着枪,还没动手我就已经开始痛了。


该死,临死之前我还要受这种罪……死就死了,还不能痛痛快快地死。


当他向我举起枪的时候,我先是有些慌乱,花了好大功夫才勉强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这下我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茱莉亚真是残忍。


我问俄罗斯人:“我的死相会很惨吗?”


“我不打你的脑袋,没有脑花四溅的情况。”


德米特里几乎是有问必答。两分半钟后他开了五枪,子弹划过的位置都相当巧妙,足足拖了我五十秒才让我昏死过去。


这是世所罕见的五十秒。起先我并没有感觉到疼痛。旋转的子弹在痛感还没来得及传导时就绞烂了沿路的组织和神经,暂时性地麻木了身体。我先听到了枪响,像是被猛击了一锤,接着才是难以置信的绞痛感。腹部传来了强烈的烧灼感,摸了摸,满手的血。


换做普通的枪手,我应该很快因失血过多失去意识。但职业杀手「大公」用枪就像是手术刀一样精准,强迫我在这50秒内保持清醒,并一点一点地感受着生命力逐渐流失,像是看着沙子从指缝里溜走。


恰到好处的时长,仿佛死神降下最后的怜悯为孤立无援的溺亡者留出时间去抓一根稻草。


死亡是幻灭……明明马上我就再也不用过生不如死的被压迫生活了,这样的未来其实已经近在咫尺。我生命的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就被德米特里残忍地掐灭了……25年,我还没来得及享受过一天人世的自由,现在就要没命了。


求生的渴望让人喘不过气来。我思念母亲,思念故乡里昂……德米特里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过于清晰的痛感也不允许我过多咀嚼自己的过去,反而强迫我和那双恶狼一般的金色眼睛对视——这残酷的现实啊。


我猛然想起了七年前的恋人对我说过的话——为此你至少要多吃五颗枪子儿。这大概就是我的报应。


好吧,即使要死我还是绝不后悔。我不在意为查尔斯身中五枪——就算妈妈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死的,她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为情而死于法兰西人来说绝对是种荣耀,我绝不会向德米特里·尼古拉耶维奇这条俄罗斯野狗屈服。


如果死人也能开口说话,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比死人更适合谈论自由的了——不然那些得不到自由的可怜人为什么都前仆后继地奔赴死亡呢?


那时我不知道米佳压根没打算让我死。否则我兴许就要在晕死之前一边流血,一边轻松地嘲笑米佳是因为枪法很烂才打了五枪还能让人醒着——那可不行,雇主们普遍相信精神压迫是猎杀艺术的最重要一环。


“亲爱的,这种时候,您就完全不想着要安慰我了。”我依依不舍地亲吻了手指上的戒指。除了母亲和家乡,我还想念我再未谋面的恋人。过去我把什么都当成他的讽刺笑话。告别的时候,我以为我们还能再次相见。


“……萨列里阁下,怎么了?”西西里顾问马蒂亚担忧的询问将我拉回了现实。他看到这狡猾的、美丽的、作践人心的克里斯蒂安·萨列里居然在流泪。


吃枪子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当务之急是必须得处理抓到手的小理查德。


我要放走理查德,在那之后……在那之后我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七年前我说了,只要查尔斯能爱我,那我就不介意以任何形式回报对方。当时我是那么信心满满,现在才知道,说不介意是假的,一想到恋人跟我交往的目的终究只是为了保住别人的命,我就越来越难过。


马蒂亚继续锲而不舍地问我:“您怎么了?”


“我和我的爱人告别了……”


马蒂亚一头雾水。他是混战之后才来到这里的,那时候的我已经彻底支配了威尔吉利奥家族。他只知道法兰西神父的左手无名指戴着昂贵的铂金戒指,知道我从来没有结过婚。他自作主张地认为我只是性冷淡,想用这样的意象将他人的求爱拒之门外。


他甚至想象不出来能让我深陷其中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确有其人还是虚构的“自由”小姐。


现在我比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普通人更加随心所欲,但如今还是无论做什么,都明白身边没有人支持我。


我也不是没想过,把查尔斯赠予我的戒指丢进海里,之后重新寻找我的人生伴侣。但那样不行,我还是舍不得他。戒指在手指上,充其量不过是提醒我被他利用捉弄过的往事。要是它不在手指上,就连自我安慰的温情都没有了。


其实我可以不遵守承诺,得了他的好处还是可以处死他的弟弟,他终究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只是舍不得让他失望难过。他现在该26岁,虽然我不知道现在他在哪里,是不是活得很好,有没有交到新的男朋友(要是他交了比我更美的帅哥男朋友,我会伤心欲绝的)。


我们从来没打算向对方许诺永恒。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结识他注定要以分别结尾。我们没那么合适,也没法一直在一起,除非世上再无差距和不公。他出身高贵,而我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法兰西平民——我们本应见不着面,说不上话,也无法理解对方的世界和思想,区别就像人和狗一样大。我甚至应该感谢我们的天赋,否则即使我们路上遇见了,也不会产生多余的交集。


我从未后悔爱过他,再来一次我还是愿意为他中枪。我不怪他自私。如若我们还有重逢的一天,我绝不会拿刀劈死他。我真的很想念他,想再抱他一次,哪怕不是以恋人的身份,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说。我想听到他的呼吸,闻闻他袖子上的香水气味,告诉他你应该多休息,不要提前透支健康和青春……我爱的是愿意无视泥水抱起受伤流浪狗的他,不是年轻漂亮、高贵聪明的他。


现在我已经没那么害怕孤独了。我知道我做的很好,好到甚至有人愿意给我一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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