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罪人们的陈词滥调>第74章 清算与颠覆

家族混战的周期一般是十年,现在也是时候了,但没人料到这场大战的第一枪是在威尔吉利奥家族首领的卧室里打响。在这个旖旎的夏夜,心爱的英格兰妻子掏出柯尔特,对着他的鼻梁就是一枪——他的死讯在夜色降临时传开,但远在那不勒斯的对手们耐心甚至不足以支撑他们等到天亮。


茱莉亚·威尔吉利奥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完了。就在三周前的晚上,距离首领暴毙还不足一个半小时——佛罗伦萨夜色降临,佛罗里达则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茱莉亚的丈夫开车在阳光明媚的街头被打成了筛子。她前途无量的兄弟加布里埃尔正在康涅狄格州纽黑文市念大学,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就在这时被一位参观高校的中学生拔枪射中了眉心,当场死亡。


警察抓住了高中生暴徒,给他诊断出了躁狂和抑郁,却诊断不出一个确切的作案动机——他还是个未成年人呢。茱莉亚那心灰意冷的父亲受不了刺激,毫无征兆地饮弹自尽。他的脑壳里传出了一声枪响,接着就永远缄默不语了——父亲翘首以盼地指望判决书能还儿子正义,这个结局显然让他绝望了。敌对家族跟那帮纽约警察沆瀣一气,他们的加布里埃尔是不可能沉冤昭雪的。


茱莉亚是父亲的长女,母亲跟父亲离婚后不知所踪,加布里埃尔是她同父异母的手足,比她小8岁……如果伯纳德叔叔还在就好了。无论如何,他会为自己的血亲匡扶正义,是绝不会允许他们受到这种委屈的。


一夜之间茱莉亚已经一无所有。现在他们还离开了佛罗伦萨美丽宽敞的宅子,举族搬迁回了那不勒斯。那里才是威尔吉利奥这个庞大狼群的出身地。他们蜗居在隐秘的住宅里苦思冥想着克敌取胜的战术——指挥官当然就是克里斯蒂安·萨列里,那个被她强上过的柔弱法国人。


现在他似乎已经忘却了16岁时与茱莉亚之间难以启齿的往事,只是每天向她礼貌地点点头、用意大利语向她问好,不时还问问她要不要吃法式的甜食。


他保养得当,25岁时的长相和16岁时没太大区别,只是更加成熟,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尽显娇媚柔美。此前伯纳德叔叔不让他穿单调的制服,酷爱让他穿着洛可可式的华丽服装。但鉴于现在处于特殊时期,克里斯蒂安没有化妆,脱下华丽的套装改换成了不显眼也更轻便的那不勒斯式西服。酒红色秀发扎成低低的马尾,没有一件多余的饰物。


茱莉亚像疯了一样扑到他面前,当着一帮家族成员的面,指着这柔美漂亮的神父大骂:“老天——你们怎么能让这25岁的法国佬指挥作战?他是法国人,恨我们,不会替我们考虑!你们是已经傻到不会举白旗,需要这神父来做你们的老师吗?”


克里斯蒂安后退一步,家族成员们立刻把她拉开了。他的琥珀色眼瞳静如止水——但茱莉亚确信自己读出了一丝狼一般的残忍。


“看来接二连三的死讯让她有些神志不清了,希望你们能为她找到不错的心理医生。”他充满歉意地摇摇头,“茱莉亚还是和以前一样。懒惰,又要得太多。”


法国狗那副冷若冰霜的轻蔑神情好像在质问她——我不出手,那你来指挥作战?


因为女人的意见在家族战争中根本不值一提。如果他们想赢,不想被对手从意大利的土地上连根铲除,这时候就不可能顾忌她的情绪。


茱莉亚想得倒是没错,法国佬凭什么要为他们的家族考虑呢?可怜的茱莉亚指望着有人能替她说句公道话,可惜没有。


绝望的泼妇想到了最极端的手段,她叫来了德米特里·尼古拉耶维奇。


茱莉亚·威尔吉利奥今年36岁,还没过好色如狼的年纪。但她没打过这个刚成年的18岁少年的主意。德米特里·尼古拉耶维奇的确是个美男。他的美是雌雄莫辨的美,部分从未有过同性恋癖好的男雇主甚至都幻想能跟他滚床单——但茱莉亚并不好这一口。她多打量了「大公」几眼,认为俄国人的长相有些过于柔和、过于憨厚。


如果「大公」能听见她的心声,此时一定觉得这个那不勒斯女人自信得可笑。他只是懒得管别人做白日梦(反正他们永远睡不到德米特里本人),那不代表他宽容随性。没有色狼胆敢染指这条年轻的西伯利亚平原狼,因为他们已经无数次目睹过他用锋利的狼牙撕扯他的猎物。


茱莉亚冷笑起来,栗色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她坦然地望向「大公」的眼瞳深处。


“不,不杀克里斯蒂安。”她若无其事地为俄罗斯人递出了介绍信。那是一张触感像天鹅绒的墨绿色卡片,上面还有典雅的佛罗伦蒂娜月季的纹样。“我要你折磨他。尽其所能地延长他的痛苦,别让他那么早失血过多晕过去,要把他控制在将死未死的范围内,让他住进危重症病房。你必须小心别让他死——哦,死未免太便宜他了。我要他切身体会我的痛楚——几天之间同时失去父亲、兄弟和丈夫的痛苦!不过,话说回来,软弱的萨拉跟她的家人倒是平安无事!”


俄罗斯人淡淡地回答:“无论用几颗子弹,都可以。”


“那就5颗吧,5是伯纳德叔叔的幸运数字。亲爱的「大公」。我知道,您比谁都更可靠。”茱莉亚坦然地后仰,将自己陷进了坐垫里,手指漫不经心地夹着香烟。


她慵懒而暧昧地抬起手,对着俄罗斯人的高鼻梁吐了个烟圈。


“您知道吗?法国神父犯了个致命错误。虽然他不动声色地把我们整个家族搅了个翻天覆地,但是您要知道,我们的家族成员如若不是意大利人,也主要是美国人和爱尔兰人!这个该死的法国佬曾经在英格兰待了两个月,期间和家族成员几乎没有往来,除了给纽约的代理人打过一次电话,收拾了一个爱睡未成年男孩的男模特,而且没有告诉伯纳德叔叔。他精明狡诈,没有留下什么把柄,简直像条机敏的野狗!”


德米特里压根没认真听,只是皱着眉头抽了抽鼻子。他嗅觉灵敏,而且有很严重的洁癖。熟稔的雇主都知道「大公」没有吸烟的习惯,更没有呼吸二手烟的癖好。


茱莉亚还在喋喋不休:“那个自英格兰打向美利坚的奇怪电话让我不自觉地将他和英国女人联系在一起。他们是我们家族里为数不多没有血统的混账……”


「大公」没有细听。他是一把没有感情的枪,只关心自己要被谁握在手里,以及子弹即将射向谁。他从不打岔、追问,这样的优秀素质是无差别杀手所应具备的。


“我们家族的法国野狗勾结了一个英国女巫,这才让伯纳德叔叔死于非命……准是这样!没人相信他的背叛,但我会逮到他的狐狸尾巴!”茱莉亚忽略了德米特里的神情,嘴角勾起,露出残忍的微笑:“现在我们还需要他,不过,战争结束后,那条可恨的法国狗就会被我折磨到生不如死——是的,届时他不得不原原本本地交代他的罪行。我会把他的老娘从精神病院里拎出来,当着他的面,把她的皮活剥下来!”


茱莉亚的话没有什么逻辑。凭什么法国佬的一个电话就能让她替他定罪呢?但现在她确实也不需要逻辑。主人拥有对家犬生杀予夺的权利,更没有和家里的狗耐心讲道理的义务。


俄国人只不痛不痒地用英语答道:“尊敬的女士,请问您打算怎么验收?拍照、录像还是组织切片……另外,您可以决定让他晕死的时间。需要我提前通知他吗?”


茱莉亚突然醒悟了。「大公」不关心威尔吉利奥家族,不关心伯纳德、克里斯蒂安,如今不关心她——以后也不会关心任何人。他的的确确就是一把人形的枪。


“怎么方便怎么来。”茱莉亚觉得很无趣,厌恶地向他挥了挥手。她多少了解一些无差别杀手的行业规则——他们是需要斥巨资保养的枪,枪口指向谁,只有付钱的雇主说了算。虽说她脑子灵光,言行举止却不像她圆滑狡诈的伯纳德叔叔一样优雅从容:“好了,俄国佬,现在你可以走了。”


德米特里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他伸手取下墨镜,浅金色的眼睛毫无情绪地望着茱莉亚。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向这个没礼貌的雇主声明自己的道德。


“女士,我是在心平气和地和您谈生意。您必须给我应有的尊重。”


莫非职业杀手是某种很高贵的职业?他话音未落,茱莉亚就露出了一种心怀不满的冷笑。她不喜欢胸无点墨的俄罗斯杀手德米特里,他徒然长了一副好看的皮囊,听经典歌剧时却跟听摇篮曲时睡得一样熟。在她的认知里,只有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大傻瓜在什么都学不会时才会选择去做那一行。卖命是他们的天职,否则活该饿死。


她一向懒得推心置腹地揣摩下等公民的心思——现在她以为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其实她还能享用可口的番茄意大利面、睡在柔软的床上无所事事地读书、让家族成员替她端来想吃的甜食呢。她不识人间疾苦,压根不明白真正的“穷途末路”是怎样一种滋味。她不知道,有些人必须付出别人难以想象的代价,才能换来另外一些人与生俱来的权利。


俄国人的视线让她识趣地闭了嘴……即便那双少女似的杏眼有着温暖的金色虹膜,深邃的双眼皮,上面还生着漂亮的长睫毛——但此刻它们又的确冷得像冰棱。俄罗斯少年德米特里的眉头正紧紧蹙着,他一贯不爱弄虚作假,厌恶之色溢于言表。


茱莉亚突然很想往那张脸上来一拳——对准俄式的高鼻梁、不置可否的金黄色杏眼、薄薄的嘴唇以及立体精致的脸庞。是宝贵的理智让她及时收手——眼下她面对的可不是一个易于拿捏的18岁美少年,而是一位作战经验超过8年的行业翘楚。茱莉亚再怎么擅长拳击,把式在「大公」面前也实在是微不足道。


德米特里掏出手机,看到了茱莉亚转给他的钱款。他没有去数究竟有几个零,只沉默了几分钟,就举起他的仿造勃朗宁,向着那泼妇的脑袋开了一枪——一击毙命。余震让她的身子还没来得及多摇晃,便向后安详地倾倒在了座椅中。


他不是出于憎恶才对茱莉亚开枪的,是因为伯纳德的雇佣期下个月才结束。即便雇主已经没命了,但当初他们的协议内容有一条:「大公」必须不择手段地保护伯纳德和他的私有财产。“私有财产”中包括那个会唱歌的法国音乐剧演员,但绝不包括茱莉亚。


不过,他收了钱,就一定会忠实地完成雇主的任务,下个月伯纳德·威尔吉利奥的雇佣期限就到了,那个时候他将按照契约,向克里斯蒂安·萨列里开五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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