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罪人们的陈词滥调>第60章 主一定会爱那条流浪狗

今年夏天,在学生们放暑假前的第二个礼拜天,我虔诚地向上帝做了最后的祷告,就去看望我的母亲。我的怀里藏着把快刀,而且是这样打算的:先利落地让我的母亲解脱,再自尽。这样,养父就再也没法伤害我的母亲,也再也没法威胁到我了。


自杀的灵魂无法飞升进入天堂,但我早就没有进入天堂的打算了。我以为自己将以完全的自毁向他和他的帮凶们发起可怕的控诉,为此我宁可此后永生永世在地狱里受到烈火的焚烧。


唯有死亡面前才会众生平等。


我当然逮着了机会将短刀巧妙地带进医院,面对深爱的母亲,我却手掌打颤,完全下不去手,最后只能绝望地将尖刀刺进了自己的左臂——不管了,即使是痛楚,也让我代替母亲先受吧。


母亲心疼得直哭,不顾一切地要去救我,护工们只好慌乱地把她绑回去带走。这痛楚让我脑袋清醒了很多,复仇的怒火也啪地一下熄灭了。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已然对母亲犯下了怎样的罪行。


可她是那样爱我……我心软了。我知道自己最不该辜负的就是自己的母亲,我不该不去征询她的意见,就要去取走她的命。


我是个多坏的儿子啊……而且是个拙劣而可笑的自残表演者,我没刺中自己的动脉,只是割开了静脉,这样怎么死得掉呢。我摇摇晃晃地扶着墙,滑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血从自己的胳膊上流失……失血不算多,但我的头很晕。


“医生,救救她。”我哀嚎着,向一旁慌了神的实习医生恳求。“请救救她,医生。别让她难过,也别让她为我流泪……她是我的生母,是我最后的亲人啊!”


她被我的惨状吓得向后退了半步——她那个退后半步的动作虽然几不可察,但还是让我无助地哭了起来。不怪她。一个左手臂还在流血的高大男人,试图扯住她洁白的衣角,还发了疯一般向她恳求。这是怎样明目张胆的亵渎和僭越啊。


我果然比被关在那里的母亲更像精神病人。


养父当然轻而易举地把我救了回去,让私人医生帮我把伤口缝好。当医生问及原因时,他目光炯炯,似乎对我自残的行为很是不解。而我则凝视着缠得严严实实的纱布,轻描淡写地回答是想用楚楚可怜的神态让母亲多关心我一点。


“您这个可怜的俄狄浦斯情结者。去外面散散心吧,您的母亲萨列里女士可以交给我照顾。”养父友好地摸摸我的头发。我则闭上眼睛,不想再看,他把这当成了默许与感激。只是他怎会知道我已然心如死灰。


我早就习惯了说谎,但很少对养父说,生怕像小时候那样,说出拙劣的谎话被他无情揭穿,再为自己招致祸患。


那很矛盾,但现在我怕得要死,不得不说谎。我知道自己不能让养父知道我真正的自残动机,否则他一定会残忍地处罚我,让我再也不敢往自己的胳膊上捅刀子。


我知道我的死打击不到加害者,更不会让他们悔悟……即便伤口已经好了,而且现在正真切地紧握爱人的手,我还是难受到掌心出了一层冷汗。


起初我没有对他抱有太多期望,不过是找个乐子,试试看跟同性.交往是什么感觉。说到底,他只是一个19岁的孩子,比我还要小四岁。我怎么可能寄托希望于一个刚成年没多久的男孩子身上呢。


浅绿色的眼珠若有所思地转动了几度:“你不信任我吗,克里斯蒂安?”


“您是用天赋读了我的想法吗?”


“不,这一回是纯粹靠猜的。”他平静地答道,“其实,我已经想好了怎么用天赋帮你拿回一切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不……不必了。”


自从很早开始,我就知道“天赋”只是供上等人们交易和亵玩的商品。自从它被发掘出来,我就没有占到它的一分钱好处,反而被它害惨了。但他却握着阿德里亚娜的小爪子,一脸期待地抬头望着我。


“我想,现在你也不是一无所有了。你不是重新拥有了阿德里亚娜吗?”他欲擒故纵地压低嗓音笑。他好可爱……好吧,这个狡猾的勋爵总是善于捉弄人。


“天赋就不是身外之物了吗?”我红着脸反驳他,“您不是从来不把身外之物放在心上吗?至少我一向认为,越容易得到的就越容易失去。”


他只懒洋洋地笑了笑:“看来,你还是没能原谅自己,克里斯蒂安。如果你什么都不做,那以后要是有孩子,他们也会像如今你恨父亲一样恨你……恨你把他们带到这个世界上受苦,又狠心抛弃了他们。您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踏上了跟父亲鲁德维科·莫雷尔完全一致的道路。”


这个陌生而久违的姓名让我闭上眼睛:“您侮辱我了。我根本不像我的生父鲁德维科……我讨厌他。再说,这个姓氏虽然更有法兰西风味,但我并不喜欢克里斯蒂安·莫雷尔这个名字。”


鲁德维科剥夺了妻子的理想,还毁灭了儿子的人生。如果他不为了他那该死的艺术出逃,我的家庭也不至于落个支离破碎的下场……那之后的一系列悲剧都不会发生。他是无赖小人,自私、自大又愚蠢,绝对不配让妻儿冠上他的姓氏,也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原谅。被吊在桥下就是他应得的。


“不出意外,悲剧还会随着血缘继续传承。亲爱的克里斯蒂安,你真的甘心这样吗?让可能会有的后代们世世代代遭受跟你完全一致的命运?恐怕你比谁都更清楚,威尔吉利奥家族肯定很希望看到你结婚生子。他们以后大概率会逼你结婚生子的。”


我苦笑道:“我的子女绝不会恨我的……因为我能给予后代们最大的呵护就是不把他们生下来。”


男性的繁衍本能强得惊人,但我的口袋里永远都有安全套,那是以防万一。我必须同时对女伴、未降生的子女和自己负责。


我知道的。如果我的子女继承了天赋,那他们一定会被养父带走。再说,要是有了遗传到天赋的新生儿,那我的养父伯纳德就更没有留着我的必要了。他或许就会不动声色地处死我。


查尔斯不置可否。看来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不育是一个很高明的主意。他是不婚主义者,当然也不会要孩子。这样的观点对他来说理所当然。


“别人我不关心,但我要你自己原谅自己。”


“那您会原谅我吗。”


“我从来没觉得你有罪。”


“即便我的过去是那样荒唐吗?”我闭着眼睛,任由他继续亲吻我。我的命运现在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或许那依旧只是他的逢场作戏……但作祟的虚荣心却在他的话语中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一开始我甚至不是为了得到他的爱才和他交往的……驱使我的只有向统治阶级复仇的杀心。他是贵族,真是个不错的复仇对象。那时我只觉得他是个蛮不错的19岁男孩子。


原本我以为,和他这样的年轻男孩结交,就和应付我的前女友们一样轻松。陪伴、结账、撒谎……它们就像丝线一样编织起了世人眼中神圣的爱情。我从来没有期待在一个夏天里改变什么。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了。但他只是一介脑子稍微灵光些、还有强力天赋的小贵族,我甚至在网上都查不到他的家族成员,怎么可能把未来寄托在他的身上……


我没有那么贪心,只是想得到他的爱。不是让他爱那位光彩照人、英俊风流的法国音乐家,而是爱那条伤痕累累、无处可去的流浪狗。我知道克里斯蒂安并没有那么可爱。否则他就不会被养父从里昂踢到佛罗伦萨,再从佛罗伦萨踢到纽约、都柏林、科西嘉岛……


查尔斯轻声笑了:“如果我厌恶你,还会亲吻你,抱你,跟你上床吗?”


“但您和我都明白的。即使并不相爱,我们也是可以做那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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