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罪人们的陈词滥调>第61章 自由是一个法式笑话

外面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我百无聊赖地读着查尔斯兄弟给他的一本散文集。作者是理查德·杰弗里斯,英格兰乡野作家。散文集很无聊,但我读得还是十分起劲——那是查尔斯的兄弟留给他的东西。想必这个很能忍的苏格兰勋爵的确十分重视弟弟留下的礼物。他在许多空白处留下了批注,其中不乏一些热情过分的评论。


我笑着摇摇头……真羡慕他的亲人们。他们什么都不做就能享受查尔斯的爱。


不像我。


“致我亲爱的哥哥查尔斯和姐姐维多利亚。”


无论何时,只要我在散文集的扉页读到这一行字迹,都会不由自主地喉咙发紧。


查尔斯有家人疼爱,有真心待他的友人。我那些狂热而卑微的爱在他的周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我知道他的爱意肯定是优先给这些健全可爱的人们的。


过去,我一定生出过不止一次摧毁他完美人生的想法。是的,我嫉妒他,以前我的确试想过,要是能把他强硬又高傲的外表一点点撬开,看着他逐渐崩溃,只对我露出那种憎恶又凄楚的眼神,那会是怎样一种感觉。我会感觉爽吗,还是会感到不忍呢。


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够不够变态。


他的弱点实在显而易见,只要我对他的家人和朋友动手,他的精神就能被轻而易举地击溃。我毕竟也是严格训练出来的审讯专家,作践人心的本事绝不在查尔斯·蒙哥马利之下。


我曾经有过那么多次把他彻底摧毁的机会,却只要他愿意伸手多抱我一会,寻仇的想法就烟消云散了。他是勋爵,我是丧家之犬。他怜惜我,我就不由自主地可怜他,为他伤心,甚至为他掉眼泪……养父说的没错,我只是一只厚颜无耻又没有自尊的流浪狗而已。过去我因为沉迷他的那么一点点偏爱才没有及时脱身。等到我幡然醒悟之时,我意识到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


“别丢下我,查尔斯……我什么都会为你做的……”查尔斯只是短暂地出门一会,偌大的公寓里就回荡起了我一个人的哭声。我在他挂大衣的衣柜里抱头痛哭,痛恨软弱可欺的自己,但又不得不承认那股极淡的乌木味道让我安心。


查尔斯只能原路折返,而我则像疯了一样狠抓住他的手腕。


“求求您告诉我吧,您爱过我吗?可是像条流浪狗一样肮脏下贱、又喜欢呜咽不停的男人,又怎么可能赢得一名苏格兰勋爵的芳心。”


浅绿色的虹膜剧烈收缩。


“但我从来没觉得你是条脆弱的流浪狗……”


话音刚落,他便被猛然从衣柜里冲出的我压倒在地毯上接吻。


在亲吻间隙,我伏在他的耳边呜咽道:“您在骗我。您只是需要我为您服务,所以不得不说些悦耳动听的话来取悦我。您比谁都更清楚自己是什么烂人,也肯定不止一次地恨透了我,对吗?”


他闭上眼睛,仰起脖子——像条落败的狼一样暴露要害,他知道怎么能让我平静下来。


“我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谎,也从来没怨恨过你。”


我无助地哭泣起来,眼泪滴在他胸口的衣服上。


“天啊……亲爱的勋爵。原谅我吧。我知道的,要不是您需要我的帮助,根本没有任何接近我的必要。即使您爱我,我那条卑微的贱狗也无法相信这样的鬼话了。更何况我还嫉妒您有家庭和友人……我真怕自己会出于嫉妒之心将牙齿嵌入您的脖颈……您还是把我赶走吧。”


“……你想咬我,跟我需要你一点冲突都没有。”


夏天已经快结束了。一想到马上我就要回到佛罗伦萨,像一条狗一样供养父戏弄、支配,我就快乐不起来。在他们的身边,我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什么未来,什么理想……其实只是上等人们诱惑我卖命的陈词滥调而已。当初我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信任了这种鬼话……死亡,只有死亡的面前才会众生平等。


“要是您真的心疼我……干脆就杀死我吧。您的腕力那么大,勒死我肯定轻而易举。”我紧紧搂住他的后背,“您要是把我杀死,我的母亲就会领到一笔数额不菲的巨款。只要有钱,她就再也不需要待在那里受罪了……以后,她想去哪就可以去哪,想买什么就可以买什么,再也没有人限制她的自由了……不用担心,我早就写好遗嘱了,她会继承我的遗产……我只有一个冒昧的请求,就是在我死后,把我的唾液腺挖出来烧掉。”


“但您的母亲一定会很孤单、很伤心。”


一听到“母亲”,我就不自觉地泪如泉涌。死亡压根不是什么解脱,只是徒劳无功地继续惩罚我最后的亲人而已。


天啊,如今我连去死的资格都被剥夺了。难道,我注定得一辈子活得像条畜生,而我的可能会有的所有后代们也得世世代代延续相同的噩运吗?


除非我狠得下心,让母亲跟我一起死。但凭什么招致不幸的只有我们这些弱小辛苦的倒霉鬼,真正犯错的坏人却子孙满堂了?


我流着泪,一遍又一遍地跟查尔斯湿吻,仿佛我即将被送上断头台,现在正在向自己的爱人做最后的告别一样。我受不了……如果我甚至不能吻他,一定会伤心死的。


即使我正在掠夺他口腔里最后的空气,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忍受着那些并不舒服的亲吻。我放开了他的嘴唇,转而抚摸他敏感的颈侧。毕竟相处了那么久,爱抚哪里才最容易让他动情,我是再清楚不过了。


得益于“克里斯蒂安(Christian)”与“基督徒”是一个单词,每当他用他的牛津腔呼唤我,总有种难以言说的性感与怜爱。我当然不会故意践踏他。但我也必须承认,疼爱他的时候我明显是带着些亵渎和报复意味。


“亲爱的勋爵(Dear lord),你知道的,夏天都快结束了。告诉我,之后我该怎么办。我不可能再找到像您这么好的恋人了,可是您又不可能带我走……我恳求您,哦不,我渴求您。请别嫌弃我,让我再抱抱您……”


他没有拒绝。


过去无论面对多么曼妙的伴侣,我一直都是个爱情的被动者,因为我从未期待能从亲密关系里获得什么。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抱紧别人,再向对方索取……


“亲爱的勋爵,我深爱着您……怀疑自己已经离不开您。”我的手掌轻轻蹭过他的侧脖颈,“别嫌弃我,现在我迫不及待地想疼爱您。”


他咬着我的丝绸发带,悄声问我:“克里斯蒂安,法国人没有自由会怎样?”


我沉默了一小会,缓缓答道:“看看我,您就知道其实也不会怎样。自由是一个法式笑话,而且是诸多笑话里面最具有欺骗性的一个。我们法国人是擅长用自由矫饰背叛和暴行的种族。”


“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污名化自由,您是法国人呢。”


“但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没有什么自由,现在法兰西不是大革命时代的法兰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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