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不想让他知道。”轩佑可算说了句心里话。“他会拦我。”
“你也知道他会拦你啊！”只是在这里坐着张云烟都觉得上火，“他豁出命去救你，就是想让你好好活着，不是叫你替他送死的！”
“我明白。”轩佑的目光转向窗外，“锻造的容器本就是不该存在的东西，谁都不希望无故受到牵连，我也无心伤害旁人，张道长，你想因为不想干的人被卷入其中吗？”
当然不想。否则也不至于故意躲你。
“贫道已经被卷进来了。”张云烟苦笑，“一个错误如果不加制止的话只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那晚听到左涪卿讲容器间的生克规律时，张云烟非常希望左涪卿能魂穿左蓝一，然后把轩佑杀掉，可左涪卿要依靠左蓝一而存在，必须考虑左蓝一的情绪，不能无所顾忌地行事。
“受害者吗？”
刀未开刃，双手已然沾满鲜血。
“你有没有想过，你和左蓝一该好好谈谈了。”
……
这是张云烟临别之际对轩佑说的最后一句话。
左蓝一，我该如何面对你？
一片树叶在风中飘落，摇曳而下。
韩川摘下礼堂旁毛绒绒的梧桐新叶，夹在从图书馆借阅的书里。
明史选修课已经接近尾声，韩川时不时地出入学校，暗地里地观察轩佑的状态，表明心意后反而更不自在了，没有得到轩佑正式的回应，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去见轩佑，只能默默地看着他，只要轩佑平平安安就好。
听雨轩韩川也不敢回去了。杨桃已经被他害惨了，堂堂上神为了一介凡人自废神力，而且还是如此窝囊怯懦的凡人不仅辜负了杨桃的信任，还把事情搞的一团糟，韩川想想都觉得没脸见人。
至于左蓝一，许是因为性格太相近了，韩川一见到他就容易想起陆书鹤，虽然不断告诉自己左蓝一和陆书鹤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可心里终归不太舒服。
轩佑并不是个喜欢拖延的人，张云烟说的没错，是时候和左蓝一聊聊了，开诚布公地聊，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惧怕的了。
“晚上去不去喝酒？光彩南路。”轩佑凑着宋飞镜洗澡的时间回宿舍，敲了敲左蓝一的床栏，问道。
左蓝一本来在刷手机，听到轩佑的邀请后直起身子，表情跟见了鬼似的，“呦，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忙人轩哥居然有空了？”
“去不去？”
“别去光彩南路了。今晚上我朋友过生日请客，三班团支书，你也认识，我带你蹭饭去。”左蓝一拐了个弯，变着法地拒绝。
轩佑阴沉着脸，“无意义社交。”
……
“明天呢？”
“不一定。这几天大四毕业，饭局肯定少不了。”左蓝一脸上依旧挂着笑，还是用话术敷衍，与前些天的态度大相径庭。
“能不去吗？”
“嗯？”
“我想和你谈谈，就我们两个。”
“不用了吧。”左蓝一明显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咱俩一个宿舍，有什么事直接说多方便。”
“左蓝一，你到底想跟我瞒到什么时候？”
轩佑黑着脸，诘问道。
“瞒？我瞒什么了？”左蓝一表现出哭笑不得的神态，“我瞒你干…”
“左蓝一！你当真要我在这里说吗？”轩佑强压着情绪，但泛红的眼角已经彻底出卖了他，与左蓝一对视的那双眼睛里，有悲伤，愤慨，隐忍，以及一些难以言明的情绪。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你的事。”轩佑一字一顿。
左蓝一收敛了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坦然，“轩佑，我的事太乱了，连我自己都理不清，你还是别管了。”
左蓝一越是不痛不痒地打发，轩佑就越是生气。
讲这话什么意思？这么做很有意思么？左蓝一，你当真一点都不关心自己啊。
“不可理喻。”轩佑气恼地丢出四个字。“我是全都知道了才过来找你。”
左蓝一刚想开口，宋飞镜提着饭回来了，不光给自己买了，还给左蓝一带了一份，宋飞镜来得正是时候，左蓝一眨了眨眼，从床梯下来，直接无视轩佑，“开饭！饿死我了。”
“活该。饿死你得了。”
轩佑的声音很小，左蓝一却听了个真切，心中五味杂陈。轩佑是他心爱之人，倘若他还有时间，定不会如此冷淡地对待轩佑。轩佑懂得关心他了，这是好事，可是…他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他只想轩佑能好好地生活下去，简单，幸福，快乐，为了自己而活。
光彩南路陌光酒吧，爱来不来。
消息发出去了，轩佑盯着文字看了几秒，果断撤回，在句号后面添上了三个字：我等你。
陌光酒吧是轩佑最常去的一家酒馆，这片区域以居民住宅为主，几乎没什么夜生活，酒吧又开在五金市场旁边，客流量很小。许多开在附近的商铺已经关门大吉了，可陌光酒吧却意外地存活至今。每逢心情郁闷的时候，轩佑总喜欢独自去往这里，一个人喝的酩汀大醉，依偎在路灯下，望着来往车辆的灯，暂时忘却苦痛，直至天明。
不过这样的经历也没几次，后来都是左蓝一领他回去的，左蓝一会把外套披在他身上，风雨无阻。再后来轩佑便不去陌光酒吧了，因为不想遇着左蓝一，更不想让左蓝一接近他。
陌光酒吧照常开着，只不过门口多了张吉房转让的纸，不知是不是错觉，轩佑总感觉酒吧的灯光昏暗暗的，老板热情地同轩佑打招呼，擦了他以前常选的那张桌子。几个月不见，老板的脸上明显多出了几条皱纹，酒吧内的布置也不似曾经那般整洁。
看到轩佑注意，饱经沧桑的中年人面上有些尴尬。情怀能当饭吃吗？没办法，人总是要生活的。
一杯酒代表不了什么，乏味的生活还要继续。可是…我也有做场梦的权利吧。
……
现在梦醒了，该结束了。
轩佑和老板寒暄了几句，不出意外的话这家酒馆会在下月转让给一位汽配商，就算买家返回，老板也不打算在这里待了，孩子该上学了，家里花销大，靠这么个小酒馆挣不出钱来。
“这次还是一个人？”
“还有一个朋友，他过会儿来。”
“哦？叫上朋友了？”老板对这个消息还有些意外。
“嗯。”
……
“小哥儿，你那个朋友什么时候过来？”
老板看了看墙上的康巴丝，已经九点半了，再有一个小时酒吧该关门了。
“再等等。”轩佑趴在桌子上，面前摆放着一堆空酒瓶。
“行。”
老板从不过问轩佑的事，就像轩佑不多问老板的家事一样。冰冷的城市里，两个人始终保持着对彼此的尊重。
……
“老板，几点了？”
“十点了。要不给他打个电话？”
算了吧。
“…没事，你关门的时候我就走…”
“来了来了，小哥儿！”
左蓝一…你来了啊…不，不是左蓝一…
轩佑醉得不省人事，潜意识里觉得来这不像左蓝一，毕竟要是左蓝一的话这个时候早开始吐槽了，不会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
“轩佑？”
韩川轻声。
既然不是左蓝一…那就继续等吧。
受到酒精刺激，轩佑的思维并不似以往那般清醒，能秉持的也只有最初来到这里的目的——除非酒吧关门，否则一定要在这里等到左蓝一。
“轩佑，他今晚不会来了。”
“…左蓝一？”
“你…一定要等蓝一是吗？”
“……”
“那好，我陪你等。”韩川兀自拉过的椅子，给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
“轩佑，一直以来都是我错了，是我太过执着，在原地打转几百年。”轩佑半醉半醒，这些话就权当说给自己听了。
“既做不到放过自己，又没有放过你。一事无成，错过了那么多的人和事…”韩川将啤酒一饮而尽。啤酒不会醉人，如果连他也喝醉了就没人带轩佑回去了。
“您好，我要下班了，麻烦你们改天再聊了。”
老板给他们行了个方便，一直在酒吧待到了十点五十，见两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忍不住催促道。
“好，我扫一下码。”
“不用了，你朋友已经把钱付了。”
老板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想到在背后议论客人有些不妥，却还是下意识地叫住了韩川，“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被他称为朋友的人，回去多留意留意他，他这个样子不行。”
“他说我是他朋友？”
“对啊。下午天还没黑就过来等你了。”
韩川点点头，没再多言。
韩川原本不会想到轩佑会突然光顾陌光酒吧，这个消息是左蓝一告诉他的，九点多的时候左蓝一给他发了条微信，说轩佑在陌光酒吧喝闷酒，左蓝一声称自己有事过不去，摆脱韩川接轩佑回来，当时韩川就觉得奇怪，来了之后才发现不是轩佑愿意喝闷酒，而是左蓝一爽约了，轩佑一直在酒吧苦等了好几个小时。
以韩川的心思不难猜到左蓝一避而不见轩佑的原因，左蓝一对轩佑的感是建立在今生的相知相遇，与前世的爱恨情仇毫无关系。眼下轩佑的危机上未解除，左蓝一却面临着死生大事，必不愿轩佑为他涉险。韩川既追寻了林儿这么多年，当然深知真正爱一个人的表现是怎样的。可平等的恋爱更应该以相互扶持为基础，同甘苦，共患难。
……
“喂老宋，我今晚不会宿舍了，过十分钟你下来接一下轩佑。”
眼看这局已经推到对面水晶了，宋飞镜屏息凝视，冷不防被突然响起的微信铃声吓了一跳。
“好好好，没事挂了啊！”
“有查的告我一声！”
话音未落，对面已经挂掉了电话。今晚上左蓝一是不打算回去了，现在的他正坐在去往省城的高铁上。他确实约了人，只不过约的这位是左氏集团的对家、双子大厦B栋的持有者、明城集团实际控制者——楚云枭。
楚云枭是明城集团控制者的事只有少数人知道，明城对外宣称的CEO名叫宋却，性格通达，为人活络，是个标准的外交型人才，然而宋却暗地里只是楚云枭的秘书。之所以里一套外一套如此小心，是因为明城的发家史也不是什么正经路数，据说楚云枭身边常年跟着一个造诣颇深的风水先生，很多见不得人的事就是靠这个风水先生才得以完成的。
这种事左蓝一已经见怪不怪了。既然有人会为了钱赔上子女的命，明城靠风水方术发家也就不足为奇了。
既然为父母者不仁，那就休怪子女无义。尽管左蓝一还不知道轩佑在双子大厦见到了命魂灯，但就凭他现在掌握的信息，也足够换取见楚云枭一面的机会了。以楚云枭的手段根本犯不着觊觎左氏的产业，他想要争夺的也一定不是什么U盘。
“到了。左少爷请下车吧。”
开车的是一个带墨镜的胖子，操着一口北京腔，打扮的像个暴发户。
左蓝一见过这人，两年前在双子大厦闹事的那群人里就有他，只不过战斗力太低，还没挨多少打就站不起来了。
胖子咧开嘴，做了个“请”的手势。现在天还没有亮，明城总部大门紧锁，还得是胖子开着手电筒刷脸验证才开门放行，大厅里黑乎乎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五楼齐刷刷地亮着一排灯，在漆黑的夜色中格外突兀。鬼知道这是家什么公司。
“别介意，吴老总喜欢搞排场。”
“有幸见到吴总是长见识的事儿，怎么会介意呢？”左蓝一语气轻松地笑笑，滴水不漏。
电梯尚未开始运行，胖子一路带着他爬到五楼，累得气喘吁吁。“得，就前面那间，您进去吧。”
五楼说白了只有两个房间，东头一个，西头一个，隔着十几米远。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东头是楚云枭的办公室，那么西头肯定是那个风水先生的，如此安排格局倒也头一回见。
左蓝一走到东头，还未来得及敲门，门反倒自己开了。左蓝一抬头一看，果然，摄像头正对着自己，外面什么情况里面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左蓝一冲摄像头wink了一下，在进去之前仍旧礼貌地敲了敲门。
“你好啊，左蓝一。”
身姿修长挺拔，五官棱角分明，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吴总好。”
原本还以为楚云枭会虚与委蛇一番或是直接派宋却出来，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来了，足可见明城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闲言少叙。再说了左蓝一和楚云枭也没什么可寒暄的，左蓝一手里攥着楚云枭想要的东西，至少现在他在明城集团是绝对安全的。
“如果来的是左氏集团的少爷，作为商业竞争对手，我肯定得仔细想想该怎么说，可如果来的是左蓝一，那便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呢最好开诚布公。”
“是啊。”左蓝一不卑不亢道，“吴总今天亲自过来，想必已经知道了我能带给您什么，那么，作为朋友，我也想知道您能带给我的东西。”
“哦？”楚云枭露出了奸商管用的假笑，“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明城能给得起，一定会满足你。”
楚云枭加重了“一定”二字。
看似三言两语的交流，实则是一场思想博弈。左蓝一是以个人的身份独自前来的，因此楚云枭能够断定他和左家一定产生了意见分歧，甚至达到了决裂的程度。楚云枭知道命魂灯的存在，结契仪式完成后，命魂灯幻化出的空间就变成了死的，常人一旦进去就出不来了，但凡事都有例外，与重台莲结契的“容器”只要找到了入口，便可以自由进出这个空间。这也是当初楚云枭突然遣返所有人的原因。左蓝一并不缺钱，因此他和楚云枭谈合作的目的应该不是为了钱，而他恰恰知道如何进出幻化空间，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左蓝一就是容器。
骨肉相残的戏码。这就很有趣了。
同样，左蓝一也在聊天之余揣摩楚云枭的意图。当初联系明城时只是含糊地提到双子大厦和“明城想要的东西”，并没有指望这两句话能掀起多大的波澜，可没想到因为这两句话和一个署名，居然把真楚云枭招来了，可见虽然当年明城撤回人手，同意私了，暗地里一直没放弃寻找那东西的念头。只是左蓝一掌握的信息有限，无法准确说出藏在双子大厦的东西究竟叫什么，也并不知道当年明城为何突然妥协。
“很简单，我带你们找东西，你只需要帮我救一个人。”
“救人？不错”
“怎么样，足够坦诚吧。”目前为止事情都还在左蓝一的可控范围内，只要楚云枭的目的性足够强这笔交易就有把握谈成。
“有一点你说错了，不是你带我们找，是你给我们找。”楚云枭在纠正的同时也起了疑心，左蓝一说要带他们找，这岂不是证明了他还不知道幻化空间只有自己能进？
“没错啊，我代你们找。”左蓝一耸耸肩，表示很无辜。“我活不长了，东西和左氏集团都归你。”
“救人可以，不过我要知道救的是什么人。”楚云枭本以为左蓝一开出的条件是除掉左氏夫妇，不过听左蓝一刚才这语气，想必已经决定了自己家事自己解决，左氏那点破事楚云枭懒得问。
“后天容器。”
“容器？你想怎么救？”一听要救的人是后天锻造的容器，楚云枭瞬间紧张起来，要知道后天容器乃是定时炸弹一般的存在，普通人杀不了他，走到哪祸害到哪儿。
“让他做回正常人。”
这个要求可难了去了，连锻造容器的祖师爷张望月都办不到的事，他也无计可施。
“真敢说。”
左蓝一转动眼珠，释然一笑，让人猜不透到底在想什么。
“换个条件吧，你说的不好办。”
“吴总别急着否定啊，这个条件其实很宽泛的，让他变回正常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是你想的那个。”左蓝一提示道。
楚云枭冷笑一声。以他的理解能力不用猜就知道左蓝一打的什么主意。明城集团这些年的发展大家有目共睹，无论楚云枭承认与否，一大半功劳都是那位高人的，和他楚云枭的关系并不大。而那些拿着筹码来找他办事的，多数也是看中了背后高人的手段，令楚云枭厌烦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