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吧…心里想是一回事，天不遂人愿又是另一回事。
却说张云烟跟着韩川他们忙活了一晚上，到现在累得已经眼皮打架了，虽然大多数时间他都只是在那里看着，可像昨晚上那么紧张的气氛，光是坐在那里就够心惊胆战了。
张云烟这是头一次进左蓝一他们的学校，宿舍楼下往右一拐就是第三餐厅，这个时间点买饭的学生还不少，张云烟从东头逛到西头，依旧没什么食欲。
算了算了，还是回去睡一觉吧。
“老张，你哥可真不是个东西。”张云烟对着张妄言的聚魂瓶兀自言语。
“老张你也别委屈，贫道可不只是听韩川一句话就骂你哥，你说我找了他那么多年，该用的方法都用了个遍，这都没找着他，不是躲起来了是去哪了？你说呢老张？”
张妄言的聚魂瓶没有一点反应，如同默认了张云烟的吐槽。
没有反应就对了。张云烟心说，如果这家伙突然起了反应才算见鬼呢！
张云烟把衣裤换下来，这几天一直下雨，攒了好几天的衣服还没洗呢，好不容易挨到晴天，张云烟决定先睡一觉，醒了再把衣服洗完。
已经好久没有美美地睡一觉了。张云烟爬上床，不到五分钟就进入了梦乡。
其实对于现在的张云烟来说，张望月是个什么样的人已经不重要了，毕竟他的时间和感情已经付出给了这个人，就算张望月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渣，他失去的一切也都回不来了，现在生气已经晚了，徒增烦恼而已，追悔以前的错事不如把现在过好。
一连几天张云烟都没去望月桥摆摊。原本还指望着左蓝一能再过来，他好找机会见一见左涪卿，可这几天左蓝一彻底像没事人儿一样，晚上该喝酒喝酒，朋友圈该更新更新，完全不像个将死之人。
这天张云烟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这个姿势本就很容易犯困，再加上电视剧演到了注水的一段儿，困意更浓重了。
“咚咚咚。”
什么声音？…许是听错了吧。张云烟迷迷糊糊地打算继续睡觉。
“咚咚咚。”
真是扰人清梦啊。
张云烟缓慢地坐起来，打了个哈欠，将不知道什么时候脱手掉在地上的遥控器拾起来，昏昏沉沉地走过去开门。
按理说知道他家的也就只剩左蓝一了，可左蓝一世故圆滑的脾性，至少不会一声招呼不打就过来啊。能是谁呢？夺舍左蓝一身体后的左涪卿？
就这么想着，张云烟从猫眼里一看——我去，怎么是这个瘟神！
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张云烟早有耳闻但接触不深的澹台轩佑。毫不夸张地讲，张云烟一点也不想见到轩佑，轩佑的事太复杂了，和他接触就得倒霉，这谁愿意啊？
张云烟悄默声地退回来，把电视声音调到刚刚能听见的音量，权当没在家。
就这么过去了两三个小时，张云烟肚子饿了，看着家里所剩无几的食材，张云烟有点想念楼下餐馆的啵啵鱼了。澹台轩佑这家伙应该走了吧？谨慎起见，他又在猫眼里看了一下，没人。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张云烟换了双鞋，大大方方地开门下楼，还没出单元门就看见澹台轩佑抱着双臂，漠然若素地看着他，然后招了招手。
“张道长！”
“你怎么在这！”张云烟恼道。
“等你下楼啊。”
“行…你小子行！你怎么知道我在家？！”
“很简单。门镜后面有人经过反射出来的光会不一样。还有你家客厅，从西南方向能看到电视。”轩佑指指单元门外的坡面绿化带，将自己的分析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
张云烟奔着能推则推推不了再说的原则道，“我要去买饭，你下午再来吧。”
“我和你一起去吧。在你家蹲了一上午也饿了。”
这话一出张云烟脸都绿了。
“小子，你如此执着所为何事啊？”既然躲不掉，那就快点打发走。
“我想验证一些事情，和左蓝一有关。”
“…我现在又不饿了，咱上去说。”
“好。”
其实那天醒过来的时候轩佑就发现脑海中里凭空出现了许多记忆，这些记忆大多是发生在当日的，只有一小部分与左蓝一和双子大厦有关。凭空出现记忆的事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起，最主要的原因是怕左蓝一受到伤害。可他又必须要验证一些事情，毕竟和左蓝一有关的那部分记忆预示着对方的死亡，他不可能不在意。
“说吧，想验证什么？”张云烟将钥匙扔到沙发上，示意轩佑坐下。
那天下午和左蓝一分别后，他便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不受控制，总想回去找那本《金错刀行》。他非常清楚地记得那时自己的精神状态非常诡异，甚至可以说是恐怖。他就像被什么东西牵着似的，发疯一样地撕扯着书，一点一点将纸屑塞到嘴里，咬碎，然后吞咽下去。最恐怖的一点就在于当时他是有意识的，吞咽这些纸屑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换而言之，在当时的轩佑看来这么做非常合理。
他就这样以极快的速度吃掉了整本书，场面极其诡异。吃完书后他不受控制地走向卷王楼。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卷王楼是校区人员最密集的地方，如果被牵引到了卷王楼，指不定会出什么样的事。
轩佑一直都在寻找机会拜托这股力量，摆脱牵引的关键在于让自己的意识保持清醒，因此，在他看到地上有一块小石子时，他毫不犹豫地捡起了石子，朝自己的大腿划去。
轩佑感觉自己就像被块磁铁吸着，无论速度还是放向都极其不合理，连续自虐了几次后好歹能控制方向了，不过思维走着走着就又想往卷王楼的方向去。轩佑凭着越来越模糊的意识仔细想了想，卷王楼邻着操场，从操场下去是车库和下沉广场，那里人一直很少。
实在不行就下去吧，万一出了什么事，至少不会牵连到那么多人。
在下沉广场待了一会后轩佑彻底控制不住了，他如同被操纵的提线木偶一般，极其麻木地从下沉广场出来，一头扎进宿舍楼，来到505，躺下了。
简直太奇怪了。
后面就到了轩佑也无法确定的事。在他现存的记忆里，韩川他们说了许多事，其中提到了他的身世，张望月的的来历，以及破解阵法的关键所在。
甚至…他似乎听到韩川左蓝一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
左蓝一…你何至于此？
“道长，左蓝一是不是有危险？”
“危险？什么危险？”张云烟打算诈他一下。
“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想来找你了，因为那时候我突然发现两年前有些事情前后是接不上了，所以肯定是我丢失了一段记忆。那晚之后我重新回想起来了，发现这段记忆和左蓝一有关。”
当初轩佑跟踪张云烟找到了他的住处。本打算寻个日子拜会一番，结果走到单元门口恰好碰见晕厥的左蓝一，轩佑担心左蓝一出事，便取消计划先送左蓝一去了医院，直到左蓝一醒过来才偷偷离开。拜会张云烟的事也暂时搁置了下来。
“哦？那晚你想起了什么？”
听到张云烟发问，轩佑不认账了，“道长你还没回答我呢，左蓝一是不是有危险？”
“挺关心左蓝一嘛。”两个人互相担心对方，却又不愿意当面言明，张云烟表示嗑到了。
那就给他们俩指条明路吧！
“你直接去问左蓝一不就好了，那晚的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轩佑却深知根本不能听他的。
以前轩佑知道左蓝一和秦晓月对他的心思，所以处处躲避着他们，现在又多了个韩川，这些人越是关心他，他就越想与他们疏离，轩佑不希望任何人受到他的牵连，尤其是他的朋友。
张云烟和韩川没交情，与左蓝一交往也不深，更没必要向他隐瞒。想要验证那晚记忆的真伪，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张云烟求证。
“不能找他。”轩佑说，“他脑子不正常。”
嗯…我看你们脑子都不太正常。张云烟腹诽。
“实话告诉你吧，左蓝一快死了。”张云烟拿出记录死亡日期的小本子，翻到比较靠后的一页，“卒于癸卯年癸亥月癸未日，也就是今年十一月二十一。”
这个日期…正好是左蓝一二十一岁生日，也是记忆里毒虫嘶鸣的盒子下面突然出现的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情得到验证后轩佑居然感受不到任何情绪波动，或许潜意识里从一开始就觉得左蓝一会有危险，即便没有从张云烟这里得到验证，也依旧不会放心。
“怎么做才能救他？”轩佑毫不犹豫问道，把张云烟都吓了一跳。
“这我还真不清楚。”张云烟没有骗他，左蓝一有着天乙贵人的命格，给左涪卿提供了天生的“容器”，要知道鬼附在人身上会折损人的阳寿，更何况左涪卿是魙，阳寿损耗没了人也就没命了。现在左蓝一和左涪卿已经成为了一体，强行拆分开的话，只会加剧左蓝一的死亡。
“如果我把剩余的寿命…”
“你想都别想！我可没这能耐。”
好家伙，疯了，一个两个的全疯了。
“我知道你会这种术法。你和张望月是同一个时代的人，算到现在已经一百多岁了，可你的样貌却没有变化。”轩佑一针见血道。
左蓝一至少会拐弯抹角地套话，到了轩佑这里，根本连虚与委蛇都懒得了，直接掀人老底，搞得张云烟既尴尬又窝火。
“你这忙我真不能帮。”张云烟找借口说，“你先找左蓝一说清楚，渡命仪式需要双方一起来。”
左蓝一怎么可能配合呢？他那么在乎澹台轩佑，又怎会让澹台轩佑渡命？这话不过是搪塞轩佑的说辞。
轩佑沉默了。
这澹台轩佑明明已经把担心写在脸上了，却死活不愿意去见他，左蓝一就表面上装的像个没事人一样，暗地里为了轩佑连命都不在乎，难怪俩人的姻缘线若隐若现的，合着谁也不希望对方为了自己涉险…
“你很在乎左蓝一吗？”张云烟问。
“他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不仅没办法报答他，还会牵连到他。”
“小子，你给我好好想想，如果抛开你们的身份不谈，你会和左蓝一在一块吗？”
轩佑的回答比他想的要干脆，“会。”
轩佑对左蓝一的情感是极其复杂的，从高二那年的火灾之后，轩佑不再亲近任何人，即便有人主动与他搭话，也会被他的冷漠与毒舌劝退，“凶手”、祸害、灾星、不知好歹、自以为是…从高中到大学，他是顶着这些词一步步走过来的。
当然，轩佑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祸害。
祸害…就该早点下地狱才是。
左蓝一对他是不一样的。三年来，左蓝一是唯一尝试走入接近他的人。
没有问他是否同意。左蓝一就这么不讲礼数地闯进了他的世界，然后…一次又一次无条件地为他付出。
如果一句“喜欢”就可以代表全部的话，左蓝一，我该拿什么去偿还你？
“别这么着急嘛，你考虑清楚了，你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只想早点报答他？恩情和爱情两码事嘞。”
张云烟摸着下巴，觉得当月老居然还挺有趣。
“不。是喜欢。虽然挺厚颜无耻的，但…但那是迫不得已。”
比如阿谀奉承、无中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轩佑能理解，甚至会在张云烟面前为左蓝一找理由开脱，但放在轩佑身上，他却做不到袖手旁观。
“唉，你想救他，他想救你，真是的。怎么就不能有个万全之策呢？”张道长无奈叹气。如果说最不想左蓝一死的是轩佑，能称得上第二的绝对是他张云烟。
“话说你在自己的识海里看到什么了？为什么说左蓝一活不长？”张云烟好奇道。
轩佑还不知道张云烟和左涪卿的关系，觉得他和左蓝一并未深交，告诉他也没什么不妥。于是便将双子大厦的后续娓娓道来。
“命魂灯？”越听张云烟的表情越不对劲。
在知道重台莲借身一说后张云烟动用一切关系把和重台莲有关的资料查了个遍，其中就有这个命魂灯。命魂灯是完成借命仪式的关键，与湘西蛊术颇为类似。先从重台莲的埋骨地取毒虫若干，以“容器”之血喂养，并用浸泡过毒虫的血水配合引魂香篆刻“容器”的生辰八字，当最后一条毒虫将同类啃食干净时，借身就算大功告成了。这个时候重台莲和宿主彻底融为一体，宿主的死亡成为不可逆转的事实。
也就是说左蓝一的生命轨道在两年前已经注定了，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张云烟知道一定是有人利用命魂灯将左蓝一和左涪卿绑定在一起，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做出这种事的会是左蓝一的亲生父母。
张云烟不知道该怎么跟轩佑说了。世间高人多的是，可左蓝一还剩不到半年时间，他等的起吗？
左蓝一…恐怕早就知道了吧。
张云烟出了一后背的冷汗。那日左蓝一前来找他，想要回溯到某个时间节点，如果这样的话…
“你还记不记得你们去双子大厦的时间？”
“8月22号。”轩佑记得真切，他意外闯入到三年前的空间，那时他特意瞄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日期，正是2818年的8月22号。
果然…他其实早就知道了。
张云烟无法想象这些天左蓝一是如何度过的，背负着亲人的背叛，爱人的疏离，蚀骨灼心的反噬，却让人察觉不到一丝痕迹。他在三年前的幻影中亲眼目睹了父母的背叛，当时的他该是多痛苦啊，可从幻境中出来时却没有任何表露。
张云烟根本不敢再看左蓝一朋友圈里的照片。照片上的他勾着朋友的肩膀，笑得很开心。张云烟用十几年的时间才彻底放下对张望月的执念，张望月只是他认识几年的恋人，而左蓝一面对的是血肉至亲的背叛，怎么可能不在意…
轩佑注意到张云烟的手在微微颤抖，表情也逐渐阴沉下来，环绕在周身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冷了好几度。张云烟已经有段时间没说话了，轩佑看见他好像一直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便没有去打搅他。
“轩佑，左蓝一他…”
张云烟张张嘴，想把左蓝一的经历告诉轩佑，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下去。
左蓝一，抱歉了，这次我不能听你的。
“你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左蓝一命，对吗？”
“完全可以。”
一直以来轩佑便苦于自己命格给他人造成的灾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早已成为了他的一块心病。倘若能用自己的命换左蓝一活着，在他看来也算是一种赎罪。
“我有办法让你的灵魂回溯到两年前的8月22号，如果你能找到当时的自己，暗示他打碎命魂灯，契约就能解开，命魂灯一旦打碎，时间轴就会发生改变，你的灵魂也将永远留在过去。”
“算了…我现在脑子有点乱。”张云烟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提议，艰难道，“你先回去吧，我想想该怎么办。”
“我这边是没问题的。”轩佑再次表明态度。
他这边越是坚决，张云烟就越是犯难。如果甩手不管的话，左蓝一必定难逃一死，澹台轩佑也会在无休止的愧疚中度过余生，造成张云烟此番纠结的原因绝不只有左涪卿，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拿左蓝一当朋友了，相似的经历更让他同病相怜，无论从哪种角度上讲，他都希望左蓝一活着。倘若用时间回溯的方法让轩佑以命抵命，看似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可左蓝一和韩川会善罢甘休吗？尤其是韩川，已经为了林儿的转世在人世间徘徊了几百年，如果轩佑魂飞魄散，他岂不是要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