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蓝一百无聊赖地打着游戏。
这堂课本来是内部控制专业课，不过打这学期开始的第一天起，左蓝一就敏锐地察觉到这门课的含水量堪比太平洋。
不过凡事也没有绝对的说法，譬如刚才，正在上课的矮胖教授突然走下讲台，走到最后一排，点了宋飞镜的名字。
宋飞镜凭着上学期残留的记忆倒是勉强回答上了，只不过对面推到水晶，这局游戏肯定废了。
不服输的某人准备重开一局，左蓝一的屏幕上突然弹出一条消息，定睛一看，居然是失联已久的秦晓月。自从跟着唐教授考察古运河开始，秦晓月几乎从他们的生活里消失了，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指不定以为她被拐去了缅北！
秦晓月：你猜猜我在南京买到了什么？
左蓝一：？
秦晓月：民国时候的书，讲了半天价，七十块拿下，就问一句牛不牛。
左蓝一：行啊你，长本事了，我记得你不是在扬州吗？什么时候跑南京去了！
秦晓月：绝交。告辞。
南京·夫子庙
“给谁发消息呢？”高明朔满脸八卦的意味。
“给左老六。”秦晓月脱口而出。
熙熙攘攘的夫子庙，高明朔左手拿着刚买的烤肠，右手拎着一大堆零食小吃，进来逛了有多长时间，他就吃了多长时间，一会儿也没闲着。
原本秦晓月打算实践结束后就回秦安的，考察结束时间比预计短了一周左右，唐教授念及这段时间比较辛苦，于是给他们放了一段时间的假，秦晓月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一趟儿，当然不甘心闲着，正好高明朔在南方上学，秦晓月约上高明朔，第二天就闪现到了南京。
“哈哈哈老六…能在大学当班委的都是老六。”高明朔讪讪地说。
“切，你不也是吗！”
“老六——也没什么不好啊对吧，至少说明我牛逼呀！”
“啧啧啧，有本事别当舔狗啊，高中追了人家李莹知三年，您可真牛逼！”
秦晓月深知和高明朔说话就该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和高明朔是高中同班同学，高一相识，高二成为饭搭子，那个时候秦晓月是班上唯一和高明朔关系好的人…
……
“哎哎哎，起床了！日上三竿了！”
上课铃声震耳欲聋，高明朔趴在桌子上纹丝不动，甚至打起了呼噜。白天睡觉晚上浪已经彻底成为了高明朔的生活习惯，为了提高睡眠质量，他甚至在橱子里给自己准备了一个枕头。
“喂，老头要来了！”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秦晓月不得不压低声音，“高明朔你完蛋了…”
果不其然，一只无情铁手干净麻利地抽走高明朔环抱着的枕头，在空中划过一条标准的抛物线，精准地丢进后门边的垃圾桶，高明朔眯着眼，早就习以为常了。
“后边站着去！”
老头很少发火，除非是对高明朔。
高明朔的厚脸皮也已经练出来了，他无所谓地赔着笑，夹着尾巴乖乖地走到最后一排。
还好只有两个人会在上课时扰人清梦，要么老头，要么秦晓月。
高明朔倚着后排橱子，不一会儿站着睡着了。
高二下学期开始，随着高考临近，班级氛围也在悄悄变化着，早在一次次的模拟考试中，有些人已经被划到了淘汰的序列，高明朔就是其中之一。
他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在所有课上睡觉了。
“呦，一下课就跑出来吃饭，这么不爱学习啊！”
某天上午下课，高明朔尾随秦晓月钻出教室。
“我不快点走待会儿排不上队！”秦晓月以竞走的速度两分钟下五楼。
“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高明朔矮胖一些，小跑着才勉强跟得上秦晓月的步伐。
食堂的饭菜吃腻了，秦晓月通常会从家里带一些粥和汤，装在小饭桶里，中午提去食堂。“小饭桶拿一下，我系个鞋带！”
“哈…哦。”
“愣着干嘛，帮我拿一下呀！”
“哦哦好，我以为你叫我呢！”
“咋的，你叫小饭桶啊？”
“害，初中他们给我取的绰号，吃的多，嘿嘿。”提到诨名，高明朔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你说说你，初中也蛮好看的，怎么就吃成现在这个样子！”秦晓月端详着校园卡上判若两人的照片，初中时期的高明朔戴着眼镜，白白净净的样子，虽然现在也挺白净，不过脸和身材比照片上圆了不止一圈。
谈笑间高明朔已经把手里的蛋挞吃光了，擦擦嘴，打了个嗝，“不谈来路，不谈来路！”
“好一个不谈来路…那你说说你大学想考哪里！”
“南京‘吃饭’大学！”
“吃饭…吃饭！再吃你就二百斤了，活该没对象！”秦晓月无语至极。
自从走读生可以中午留在教室学习之后，秦晓月听高明朔讲食物的次数越来越多，可惜高明朔讲的只是食物，却谈不上什么美食，比方说三吱儿和爆浆毛毛虫。
谈起食物滔滔不绝，提到学习两眼一黑，当所有人都在为了高考奔忙的时候，秦晓月成了他的忠实听众。
秦晓月专门有一个本子，记的是所有在食堂吃出异物的经历，某年某月某日，某窗口某食物里有某物。
“嘿嘿，今天吃重庆小面！”
“上周我在小面里吃出了一根毛！”
高明朔闻之色变，不过很快恢复如初，“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人毛哦，不是头发。”秦晓月呆呆地看着他。
高明朔的笑容僵在脸上，“额…你怎么这么欠啊。”
“要不要把我的‘葵花宝典’给你瞅瞅？”
“算了吧，”某人摇头，脸上的肉跟着晃了晃，“我要是看了哪儿还敢在食堂吃饭啊！”
这可算打开了秦晓月的话匣子，“你想啊，假设你在饭里吃出一条虫子，那么整个锅里都是泡过虫子的汤，而且其他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这些汤，你说他们是不是更惨？”
“我知道很惨，但是现在你先闭嘴好吗！”高明朔意识到在这种时候联想能力强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疫情时代进出校门需要班主任特别签字的长期假条，高明朔离家近，有时会回去睡觉，软磨硬泡让老头给他批了假条，而秦晓月离家远，父母又不同意，所以请不了假。
可秦晓月属于坐不住的，学一会习就想着出去玩玩，即便到了压力最大的高三，依旧惦记着学校对面的万达。
于是高明朔中午出去的时候绕道从栅栏里把出门条递给秦晓月，秦晓月再乔装打扮一番蒙混过关。
两个人不知道这么干了多少次，在最该忙碌学习的时候，秦晓月尝遍了万达金街上所有奶茶店，她的本子上平添了许多独属于她和高明朔的回忆。
当然，秦晓月也不是一直快快乐乐的，有次秦晓月钻了牛角尖，因为同学矛盾郁郁寡欢了好几天，多亏了高明朔在旁边逗她开心，帮她转移注意力。
许是这几天心情烦闷，看着面前的饭菜，秦晓月居然没有一丝食欲。
高明朔三两口扒完了饭，无意抬头，发现秦晓月慢吞吞地夹着筷子。
“快点吃呀，你咋这么慢了！”
“哎呀不吃了，烦死了。”秦晓月郁闷道。
“这不是浪费嘛——你不吃我吃！”
“别吃了，再吃二百斤了！”秦晓月瞪了他一眼，随即又向只泄了气的皮球，“你着急回去不？”
“不啊，干嘛。”
“陪我走走。”
“好嘞。”
晚饭和第一节自习的空当，正值天色将黑未黑的时候。
偌大安静的操场上，只有几盏灯闪烁地亮着，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从操场走到了林荫道，前面就是高三教学楼，二人高明朔十分默契地放慢了脚步。
“喂，我今天给你讲的你可别告诉别人啊！”秦晓月有些不放心道。
“了解！每个人都有点小秘密，我肯定不说。”高明朔话锋一转，“比如我喜欢的人，也不可能随便对别人讲嘛。”
“诶？你喜欢谁？”秦晓月的八卦之魂瞬间觉醒。
高明朔闪烁其词，“已经这么明显了，你还没有看出来吗？”
短短的几秒钟，秦晓月的大脑里幻灯片似的翻过了很多场景，傍晚，月下，静谧的林荫道…高明朔在班里并不多么讨喜，平常和他来往密切的也只有——
不会吧不会吧！他不会要对我表白吧！
“李莹知啊，你居然不知道。”
如同从楼顶泼下来一桶冷水，给秦晓月浇了个透心凉。
“我还真没看出来。”秦晓月挤出一丝笑，脸颊有点疼。
往好处想，高明朔拿她当真哥们儿，也…挺好。
“这事你还给谁说过？”
“就只有我同桌。”高明朔倒是答得干脆。“不过我相信过不了几天全班都会知道。”
“你丫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你同桌？”
高明朔笑而不答。
“你放心，到毕业我也不会说！”秦晓月拍胸脯保证，毕竟高明朔是她哥们儿。
“快点走啦，打预铃了！”
……
秦晓月当真没给别人说。
其间，她甚至给有意撮合他和李莹知，只不过前者太不争气，好好的机会都让他给浪费掉了，气得秦晓月甩手不帮了。
高明朔虽然矮胖，但并不丑，用秦晓月的话说，白白胖胖的脸上有一对酒窝，天生一副笑模样，尽管秦晓月不知道说了多少回让他减肥，到了大学仍然没减下来，至于女朋友什么的——只存在于二次元。
最好笑的是当年秦晓月和高明朔一起吃饭的时候被老头抓住，老头厉声质问二人是不是在早恋。
高明朔脱口而出：我怎么可能和她谈恋爱！
秦晓月嫌弃脸：我眼光可没这么差哦！
老头瞬间打消疑虑。
其实，和高明朔一起的时光是秦晓月高中三年里最快乐的日子。
……
“都什么时候的事了，记得比我还清！”高明朔无力吐槽，或许他高中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告诉秦晓月他喜欢李莹知。
“明天去钟山吧！”
“你想累死我啊…累死我谁当你的旅游搭子…”
“好吧…那我自己去喽”秦晓月吐吐舌头，再次腹诽高明朔不减肥的事实。
高明朔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算了算了，舍命陪君子，我和你去！”
倘若换成别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处的听上去就很不妥，可换了高明朔就不一样了，兔子不吃窝边草，再者说了，她秦晓月喜欢的可是澹台轩佑，任谁也不能和轩佑比！
高明朔在南京待了这将近一年，已经算半个南京人了，什么好吃什么好玩没有他不知道的。
自然，晚上的住处也是高明朔找的，依山傍水，风景宜人，前倚小院，背靠青山，尽管位置偏了些，但能以平常价预定到条件这么好的房子在南京这个旅游城市已经实属不易了。
半夜秦晓月睡不着，想起在夫子庙收的旧书还压在背包里，当时脑袋一热，看到是民国时候的物件儿就激情下单了，甚至连翻都没翻，反倒半夜睡不着觉的时候，兴味也跟着来了。
一不做二不休。秦晓月打开台灯，一骨碌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摸出背包里的塑料袋，旧书辗转多年已经快要散架了，秦晓月宝贝似的将套在外面的塑料袋层层剥开，露出褐色的封面——《金错刀行》。
秦晓月依稀记得书摊老板信誓旦旦地说这本书是可以从旧书网上查到的，如果多要了钱，完全可以回去找他赔。当时秦晓月不知怎的，光听他这么说就觉得十分靠谱，老板都敢这么说还查什么呀，闭眼直入得了。
可现在秦晓月后悔了。
《金错刀行》…没听说过啊！连网上也搜不到！
秦晓月心里打鼓——该不会被骗了吧！
仔细看去，这本书其实并不厚，甚至可以说没几页，竖版，内容上像是一本小说，总共加起来不过二十多页，没印作者和出版社。
如果放在今天，要么是盗版，要么是自印。
秦晓月一目十行粗略地翻了翻，有两个字十分扎眼：江枫。
秦晓月承认她看到这两个字时立刻想到了韩江枫。好巧不巧，江枫也是这本书中一个人物的名字，看这出现频率，似乎还是主角。
诞生于民国时期的小说会是什么样子的呢？秦晓月顿时来了兴致。反正篇幅这么短，一口气看完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正当秦晓月打算认真看时，一阵急促的叩门声突然响起，秦晓月被吓得一愣，过了好几秒才开口道：“谁啊！”
“秦晓月！开门！”
外面清晰地传来高明朔的声音。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扮鬼呢！”
秦晓月拉开门，没好气道。
“你刚才敲我门干嘛！”
“睡懵了吧你！我闲的没事敲你门啊！”
高明朔脸色一阵红一阵紫，“完了，见鬼了。”
秦晓月确实挺迷信玄学，不过她的迷信仅限于以玄学的方法追轩佑，鬼神之类，她还真没涉及过。
“扯什么呢，我相信科学。”
据高明朔所说，半夜他睡得正香，隐约间听到窗外树枝间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似乎还是个活物。高明朔没有管，翻了个身，继续酣睡。累了一天了，睡觉要紧，管他什么东西呢！
紧接着，门外想起了十分清晰的敲门声，一阵接一阵，声音越来越大。
高明朔忍无可忍，朝外面喊了一嗓子。没想到外面居然是秦晓月的声音，“高明朔，你快出来！”
高明朔可太熟悉这个声音了，语气、音色同秦晓月一模一样。
“睡觉睡觉！”高明朔此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敷衍道。
“高明朔，有人在我房间里！你快帮我赶走她！”
what？！有人！
高明朔一瞬间清醒过来，想都没想跑过去开门，外面却空无一人。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高明朔依旧没有往玄学那方面去想，毕竟他和秦晓月都属于开玩笑不嫌事大的，大半夜吓唬人也情有可原。
直到秦晓月满脸严肃的矢口否认，高明朔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天哪！她居然和我声音一样！”秦晓月不敢想象在这家旅馆居然存在一个和她有着同样声音的人。
高明朔默然的看着她，没有接话。
“我没敲你的门！但我是真的秦晓月！我…”秦晓月匆忙地解释道。
秦晓月想说些只有她和高明朔知道的事，可是…为什么过去的记忆变得这么模糊啊…
“没事，我相信你。”高明朔淡淡地说。
“不要，现在连我也不敢相信我自己。”秦晓月直截了当，“坏了，我好像记不清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