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朔…”秦晓月眼神有些恍惚，口中喃喃。
“嗯？干嘛？”
本就惊魂未定，现在秦晓月突然喊他，高明朔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
“你说——不会真的有鬼吧。”秦晓月环视四周，尽管察觉不到任何异常，仍旧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我感觉头好沉啊…”
“我胆小，你可别吓我。”
“真没吓唬你！”秦晓月咽了口唾沫，不知是场景原因还是高明朔过于声情并茂，秦晓月背后还真有些发凉。
“算了算了我留下来陪你吧，我也害怕。”高明朔可不想再经历一次“鬼敲门”，两个人待在一起起码比分开安全些。
从现在到初晓的六个小时时间里，高明朔没有任何倦意，房间里的灯一直没有关，高明朔躺在床上和天花板对视，生怕眼一闭一睁面前突然跳出来个鬼头。不过余下的时间倒也平静，窗外连点风吹草动都没有，秦晓月一直侧身躺着，呼吸平稳，该是睡着了。
高明朔感叹这娃心可真大，居然就没有一丢丢的担心嘛？！
第二天一早，高明朔黑着眼圈问秦晓月还去不去钟山，秦晓月打了个哈欠，精神头居然比他要好很多。
“去哇，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去逛逛，中山陵、美龄宫、音乐台可都在那边。”秦晓月习惯提前做旅游攻略，因此她的旅游计划总是详细且周密，甚至连做哪趟车都提前查好，主打一个万无一失。
“得嘞，去！”
好不夸张的讲，高明朔如今觉得自己就是个拎包的。
“来来来，你站在那里给我拍张照！”
“哈？反光啊我的姐！”高明朔欲哭无泪，“你确定要在大太阳底下照相？”
“怎么了嘛？”秦晓月甚至抬头看了看太阳，“我觉得还好吧…也不是很刺眼呀，主要这里人少。”
“你…牛！”高明朔一整个无语，就是因为太晒人才少的好吧。
秦晓月摆了个“比心”的poss，高明朔一会儿弯腰一会儿跑到侧面，尽管拍出来不怎么样，但至少态度诚恳。
“嗯，还行吧。”
秦晓月随便看了一眼，转手发给了左蓝一。
“咳咳…你高兴就好。”高明朔眯着眼，将手掌挡在眉前。
临近中午，陵园路上人流量还是蛮大的，其间秦晓月看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人，譬如悬空着双腿的环卫工、脸上长满彩色疙瘩的小孩、通体石灰石的女生…不知怎的，秦晓月觉得这些人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因而秦晓月该吃吃该玩玩，丝毫没对高明朔提起。
“没想到啊没想到，毕业之后我居然和你走的这么近了。”高明朔本想感慨一番，此话一出口似乎有点变味儿。
“切，我愿意跟你玩就不错了！”
高明朔不想承认也得承认，高中时候全班只有一个秦晓月是真心想和他做朋友的，至于其他人，不过是拿他当个哗众取宠的笑话罢了，即便没心没肺饱了就睡，可高明朔还不至于分不得清好赖脸。
“小瞧谁呢，我都是声乐部部长了，手底下好几十号人呢。”高明朔不服气道。
“知道你厉害——略略略！”
高明朔以为秦晓月会搬出他早自习唱歌被抓住的旧账，没想到这次她倒是痛快，居然一改往日翻人老底的习惯。
秦晓月居然服软了——还真有点不适应哦。
……
专业课划水的时候，左蓝一手机上突然蹦出来好几条消息，最近学校里乱七八糟的活动多，每天给他发信息的也确有不少人，左蓝一点开手机，心说哪个不懂事的的非要挑上课时间发。
看了一眼，居然是秦晓月这个“不知好歹”的。秦晓月发过来一张照片——一张很奇怪的照片。
就是很奇怪啊…虽然暂时说不出哪里奇怪。
虽然左蓝一在识人鉴人方面有独到经验，但在观察静物这方面，他的水平显然比不上轩佑。
左蓝一很认这点，于是反手转发给了轩佑。轩佑不理他归不理他，但以轩佑的脾气秉性，倘若这张图片有不合理的地方，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果然，没过多长时间轩佑便发来了消息：正常人谁在太阳底下照相？
轩佑的一句话瞬间点醒了左蓝一。
是啊，正常人谁顶着大太阳照相！
见左蓝一许久没有回复，轩佑在聊天框里打出一个“？”。
左蓝一：哈哈哈是啊，头一次见这么不怕晒的。
一个不祥的猜测在左蓝一的脑海里生根发芽，左蓝一静默了几秒，心中萌生了各种念头，索性轩佑没有刨根问底。
如果说现在只是猜想的话，那么几天之后的一次见面彻底坐实了他的疑虑。
“呐，这本书送你！”秦晓月伸出手，手里拿着那本《金错刀行》。
左蓝一面色如常道，“呦，这不是你在南京淘的宝贝嘛，怎么舍得送我？”
不过他分明地注意到秦晓月左手手腕上有一圈痕迹，应该是摘掉了什么首饰造成的。
“我看了，没意思，”秦晓月吐槽了一句，转而说道，“不过你肯定喜欢。”
和原来一样的脸，一样的笑，甚至连说话的风格和语气都一模一样，然而在秦晓月递上书说完话的一瞬间，左蓝一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人绝对不是秦晓月。
真正的秦晓月不会傻到迎着太阳照相，不会将事关她和轩佑缘分的手绳随意解掉，更不会莫名其妙地把她视若珍宝的东西拱手让人。
秦晓月买旧书不是为了看，而是为了收藏，她有收藏
所以她一定不是真正的秦晓月。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左蓝一接过书，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金错刀行》…是本小说啊，话说讲的什么呀，能让你都看不下去？”
秦晓月没有说话，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是只给我自己看还是能分享给别人？”
“我觉得吧——你看完顺便给澹台轩佑看看，”秦晓月笑意盈盈，俏皮地眨了眨眼。
“行，懂了。”左蓝一拿着书在她面前晃了晃。
现在看来她现在找自己，多半是为了送这本书。而真正的秦晓月被“替代”，应该也和这本书脱不了干系。
当然，假秦晓月就算模仿得再像也不可能成为真的。凡是涉及到轩佑的事，左蓝一没有任何一次是随随便便就下决定的。这本书里有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谁愿意看谁看，跟他没有关系，但轩佑就是不能看。
左蓝一甚至都没有把书页翻开，直接丢进了湖里。
心情畅快。
想到秦晓月，左蓝一的心情有些复杂，秦晓月算得上是他的朋友，可她的事左蓝一却不想管，也管不了，涉及未知世界的事往往是神秘而复杂的，这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独善其身已经相当了。
如果轩佑知道的话，肯定会恨我吧。
…那就让轩佑永远也不知道。
湖边，一缕清澈的阳光透过树叶星星点点地落在校园小路，左蓝一仰起头，轻轻地凝望着头顶新生的树叶，薄薄的叶片上，叶脉清晰可见，在阳光的勾勒下，树叶镶上了一层亮闪闪的金边。
真好看啊…
校园小路的两侧栽种着粗壮的落叶乔木，它们已经困在这里几十年了，未来也还将继续待在这儿许多年，直到学校拆迁或者它们骤然死去的那一刻。
送秦晓月去火车站前的那个晚上，高明朔早早地睡着了。许是这几天太累，那晚他几乎是倒头就睡，连脸都忘了洗。
高明朔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隐隐约约地有一片密林，低矮的房屋交错而立，夜色太深了，他有些辨别不了方向。
还好秦晓月在他身边，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下，有朋友在比独自一人强过百倍。
“我带你出去。”
秦晓月丝毫不慌，她走在前面，回头冲高明朔微微一笑，笑容温暖恬然。
梦里的高明朔毫不犹豫地追随着她，在一片未知的区域里穿行。
其实这里和现实世界一样，只不过路和房子过于狭小逼仄，给人一种天然的压抑感，门前摆放的也不是北方院落常见的石兽，而是两根散发着微光的蜡烛，牌匾上写着字，高明朔一个也看不懂。不知是不是夜深的缘故，这些房屋一个个院门禁闭，死气沉沉。
高明朔没有多想，他只想快点走出这个诡异的地方。
“别看了，赶紧跟上！”秦晓月在前面催促道。
高明朔小跑过去，气喘吁吁。
也不知道在这处地方徘徊了多久，高明朔停下来扶着膝盖直喘粗气，可秦晓月走了这么久却好似不累一样，高明朔疲惫道，“我说…咱能不能歇会儿…你到底靠不靠谱…”
“马上就能出去了！我都看到出口了，你快过来！”秦晓月向高明朔招手。
但愿这次她说的是真的。
高明朔被她连哄带骗又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前面真的出现了一个十分耀眼的光斑。
秦晓月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
“好家伙，终于能出去了…”
高明朔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几步，“马上就出去了，你停下来干嘛？”
秦晓月留恋地看了看自己，又面向亮光处，解下手腕上的红绳，对高明朔道，“你过来。”
高明朔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秦晓月将红绳系在高明朔手上，红绳系上的那一刻，高明朔眼前的世界一下子清晰了。
简直不可思议！
高明朔环视四周，哪还有什么房屋院落，这里根本就是一片坟地！不知何时堆起的坟包，枯树枝上飘散着白绫，地上零落着尚未被风刮走的纸钱。有些坟是新的，前面摆放着瓜果酒食，有些已经看不清墓碑上的字了，像是许多年都无人祭拜过。
“我去，这是什么鬼地方啊！咱赶紧走！”
“我走不了了。”秦晓月说。“但是我要把你送出去，你不该留在这里。”
“什么？！什么走不了？为什么？”梦中的高明朔不理解秦晓月为什么要留在这种鬼地方。
秦晓月无奈地摇摇头，“你快点走吧！晚了就回不去了！”
高明朔还在犹豫，秦晓月急了，冲他吼道，“高明朔你找死啊！再不走你要没命了！”
高明朔被她这么一说给唬住了，当下也顾不得别的，撒腿就跑，大概跑出去十来米远，回头看过去的时候，秦晓月已经不见了。
醒来的时候高明朔意外地感觉腰酸背痛，像是干了一整夜的活儿，他朦朦胧胧地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梦中秦晓月消失了，消失在一束光的间隙里。
不久之后高明朔和秦晓月谈恋爱了，许多年后他们甚至登记结了婚，筹办婚礼的时候高明朔提议在电子屏上滚动播放他们从相知相识到相恋的照片，然而当他翻找到高中的各种合照时却意外地发现，高中合照上的秦晓月眼睛亮亮的看着他，似乎想告诉他些什么。可是他的未婚妻就在他身边，如果她有什么话想说，一定会直接说出来的。
高明朔合上了相册，只当是一种错觉。
这些都是后话。
当时的高明朔在手腕上的确发现了不属于他的手绳，不过想来这也是秦晓月某个时候给他系上的，虽然土了吧唧的，好歹是高中损友的一片心意。
“唉，命数啊命数。”张云烟掀开记事本，在“陆月贰拾伍日”这个日期上用红色签字笔划了一道斜线，这个本子已经有一定年头了，密密麻麻的全是日期，陆月贰拾伍日下面是拾壹月贰拾壹日。
张云烟一向看不惯左蓝一拿他当骗子的行为，当初给秦晓月的那根红绳虽然对牵姻缘用处不大，却更是为了定住她的魂魄，这孩子命中劫数快到了，天机不可泄露，他也只能帮到这儿了，能不能撑过去得看秦晓月自己。
兑上坤下，卦名受死，命数已成，再无变局。从卦象上看已无任何生机。
这么多年了，记事本上也攒了这么多日期，卦主无一例外地走向定局，张云烟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职业水平高还是该慨叹天命难违。
同样，该来的总会来。
映湖对岸，韩川从近岸的淤泥地上捡起一本老旧的书。
书应该是顺着水流飘过来的，封皮上滴溜溜地沾着些许水渍，如同荷叶一般，沾水却不存水。
该来的总会来，如同这本书一样。
韩川抚摸着书封上金错刀行四个字眼，不由得感叹道。
天色彻底阴沉下来，从晴朗无云到暗无天日金过了不到十分钟，韩川捧着书，直奔听雨轩的方向。
走了一大半，天上已经开始落雨了，一阵寒凉的风袭来，韩川忽然想起杨桃那欲言又止的态度。这本书是出自他手，当年他下定决心将那段故事记录下来，并用了一种可以防水防腐的特殊材料，没想到这本书几经辗转到了左蓝一手里，还被左蓝一丢掉了。
幸亏下课时碰见左蓝一和他的“小女朋友”，否则这本书就要进垃圾箱了。
不过韩川生性敏感，这本书出现在左蓝一手里会不会有什么含义呢？
左蓝一是轩佑的舍友，这本书…为什么会到左蓝一这里？
杨桃那句“这一世他会牵扯很多人”究竟指的是什么呢？也包括他、秦晓月、左蓝一吗？
想完这些之后，韩川果断地调头回了学校，也许杨桃说的对，他应该跟轩佑说明白，把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前因后果通通说明白！
韩川冒雨折返回去，好巧不巧，在他被淋了个透心凉后雨也逐渐小了。轩佑的作息规律韩川是记得的，现在这个时间他应该在5号楼的自习室。
由于5号楼冬冷夏热条件极差，在5号楼自习的人往往最少，今天图书馆有活动，轩佑不喜欢吵闹的场合，所以必然会来这里。
这雨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从艳阳高照到倾盆大雨不过二十几分钟，雨势渐小后云层绵密，天色变蓝，更有拨云见日之势。
韩川在长长的回廊间穿行，衣摆飘过之处，带起一阵温柔的风。
透过后门玻璃，韩川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端坐在窗前，身前摆放着一本敞开的书，不过看他的思绪似乎并不在这本书上。
韩川心头一紧，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食指拱起敲了敲门。不过这一举动并没有引起轩佑的注意，韩川扭开门直接进去了。
自从几百年前意识到喜欢自家君主的那一刻起，韩川就已经开始局促不安了，独处的时候这种感觉并不会多么强烈，但同他在一起的时候，气氛就变得愈发暧昧了。
“韩老师，有事？”轩佑面无表情地问。
此刻韩川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在面对轩佑还是企图从轩佑的眼睛里找到另一张熟悉的脸。只是轩佑在看向他的那一刻，韩川突然有些退缩了，事先想好的说辞跑得一干二净。
一直以来都是他主动将自己放在与“那位”不对等的地位上，这一放就是几百年，甚至如今他依旧无法直视“那位”，哪怕经历了十次转世。
“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聊聊。”韩川迅速思考了几秒，最终选了开门见山的一种方式。
轩佑抬起头，“以老师的身份吗？”
“以我个人的名义。”
轩佑合上书，十指交叉在在桌子上扣了几下，似乎在思考和韩川聊天的必要性。
“你说吧，我听着。”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韩川将书推到他的面前，“这个故事的名字就叫《金错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