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听雨>第15章 望月3

  “我猜时间线是这样,”左蓝一说,“张望月带着张妄言逃亡的时候,后者就已经开始喜欢前者了,前者一直装不知情,后来你出现了,开始和张望月谈恋爱,不久后张妄言也和亲哥哥在一块了,不是我说——时间管理这块张望月真挺六,居然同时让你们两个人都毫不知情。”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那些有的无的张云烟早已看淡了,早先他和张望月打趣过,说自己是个很能看得开的人,无论什么样的经历,到头来都会变成他口中的段子,云淡风轻地讲出来,仿佛再怎么意难平的事都也只是别人的亲力亲为,与他云游道士张云烟无关。

  “有时候知道真相的同时痛苦也会翻倍,他选择了独自承受,一个字也没对你提起。一方面,他不希望你像他一样经历绝望,另一方面,也是最后一次维护张望月在你心里的形象。”

  “好家伙…不过你为什么觉得张望月假装不知道张妄言的心意?”多少年了,居然有人能将事情还原到这种程度,而且是左蓝一这么个毛头小子,不应该啊…

  “很简单啊,第一段故事肯定不是张妄言讲的,但故事的视角却是张妄言,能把重要的时间节点描述这么清楚,顺便给自己脸上贴金,只能是张望月喽,再者,那个时候他正和你暧昧,不正面回应张妄言是担心如果哪天被你发现了,还可以给自己洗白不是?”

  张云烟忽然觉得左蓝一这小子好懂,长着一张“斯文败类”的小白脸儿,怎么看怎么有渣男经验。

  “说得不赖。牵丝引魂有两个功用,一是寻找亡者的魂魄,二是把活人的魂魄牵引出来,方便渡命术的施展。而这个识海寻真呢,主要是进入别人的意识里,窥探他人想法。”张云烟皱着眉头,说。“当年我在寻访高人的时候打听过,识海寻真的操作对象要么是活人,要么是死人,总之必须有实体形态,你身体里的那个东西不具备具体形态,也没有完整的意识,这两种法子不太能用。”

  “合着张道长兜了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我若是不讲明白,你又得怀疑我骗你!”

  “哦,是吗?”左蓝一微微一笑,凑到张云烟面前,小声说,“带着张妄言的残魂生活,你说要是张望言的意识还在,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啊?”

  张云烟心头猛地一颤,左蓝一——他是怎么知道的?!

  “张妄言把剩下的寿元渡给你,是在替哥哥换债,张望月亏欠你的,他用命来还。”左蓝一说,“你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后于心不安,选择把张妄言的魂魄收拢起来,这些年他的残魂就一直跟着你,你俩这样互相还过来还过去的——张望月知道吗?”

  张云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尘封多年的回忆倾然而至,他只记得那是一个朦胧的雨天,他像往常一样拎着东西去望月桥摆摊,望月桥头,耄耋之际的老人衣着华贵,在几个年轻人的搀扶之下凝望着滔滔江水。

  雨水过后,地面泛起一股潮湿的气味儿,湿热的水汽在半空中升腾,织成一层薄薄的雾,久久不肯散去。

  一个满面沧桑,一个容颜未改,他们之间相距的数十米又何尝不是充斥着谎言与欺骗的几个十年?

  他早已不再奢望张望岳能够出现,只是习惯了望月桥,也习惯了安稳踏实的生活,前半生风雨飘零,也该给自己安个家了。

  “你是张云烟?”

  多年未见,张望月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张云烟是我祖父,请问您是?”

  就凭现在的容貌,他是不敢轻易承认身份的,哪有人会相信一个人的容貌会在几十年之后毫无变化?

  “哦…哦…”老人的声音浑浊低沉,透过张云烟的眼睛,仿佛在凝视着久远时空里的另一个人。

  “他现在还活着吗?”

  “几年前过世了。”

  明明幻想过许多再次见面的场景,怎么张望月突然来了,他反倒成了说不出话来的那个?

  张望月,为什么——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孩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真操蛋啊,几十年了还被张望月这个死渣男占便宜。

  多年后,故事里只剩一对兄弟,在张望月平铺直叙的讲述里,这对兄弟经历了瘟疫、贫穷,受尽了驱赶、打骂,尽管战争将他们分开,但战争之后他们遵守约定,重新见到了彼此。

  哥哥终生未婚,弟弟收养了一个孩子,多年以后,兄弟俩仍然住在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只不过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旧时的民居小巷如今已被摩天大楼取代,不过无论怎样,能够在一起就是最好的,既是亲人,又是爱人。

  没有多余的人,亦没有多余的故事。只不过面前老人年迈体衰,说出来的故事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不过这不重要,他欠张妄言的到今天算是彻底补上了。

  事业有成,子孙满堂,这就是你一声不吭离开我的原因吗?

  而且,张望月,我在你的人生里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张妄言呢?

  从那天以后,张云烟开始用想方设法寻找张妄言的残魂,渡命术有一个弊端,凡将自己阳寿让予他人者,魂魄会四分五裂,再难堕入轮回。张妄言…该是有多恨他啊,才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也是在那天之后,张云烟有了那把写着“張”字的扇子,张望月必然不会再了,他不用担心身份穿帮,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也没有几个了。

  罢了罢了,眼下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找齐张妄言的三魂七魄,像张妄言这样的情况,转世投胎肯定是不可能了,那就寻找一个合适的“容器”,让他能有个稍微好点的归宿。距离最后一次见到张望月已经又过了二十多年了,虽然渣渣老头可恶,但毕竟到了现在,这张望月早该躺板板了,要说唯一有些遗憾的那就是张妄言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他比自己过得辛苦,临了还在替哥哥还情债,要是不给张妄言的魂魄找个好归处,他真的于心不忍。

  “张道长,咱们做一笔交易怎么样?”

  左蓝一突然改变主意了。识海寻真对解决他的问题来说可能用处不大,可不代表不能用识海寻真了解轩佑啊!能让轩佑放下痛苦的法子也许就藏在他的识海里。

  “你小子又打什么鬼主意?”张云烟意识到已经彻底不能看轻左蓝一了,这小子远比他想的要复杂的多。

  “你想想啊,我能看到你背后那团阴气,说明我能感知到张妄言的魂魄,你要是想把他的魂魄聚起来,完全可以找我呀。”左蓝一笑眯眯地眨巴着眼睛,说,“再说了老道长,我比你人脉广,你得相信我。”

  “切,看真本事的事,跟人脉有什么关系!”

  “可有关系了,你看这包点心。”

  是哈,他从哪儿打听到我喜欢一包蛋糕两包蜜三刀这种搭配的?!真狗啊。

  张云烟心说。

  “我都告诉你这么多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教教我识海寻真。”

  不,不对…识海寻真对解决他身体的问题作用其实并不大,他对识海寻真这么好奇干什么?

  “等等!小子,你今天必须给我说实话,你学识海寻真到底想干什么!”

  左蓝一充分发挥胡编乱造技能,“俗话说得好,就算再难,人总要有试一试的心呗。我是一点儿也没骗你,单纯地想试一试。”

  “你就胡扯吧!贫道且问你,识海寻真需要对方是实体,你怎么让附在你身上那个东西化成实体?这中间隔了好几步呢!”由于互相欺骗的次数太多,无论左蓝一说得有多认真,他都觉得左蓝一像在扯谎。

  “没没没,我发誓没撒谎,您怎么着得让我试一试嘛!”

  “你小子就不怕我先用识海术看看你在想什么?”张云烟唬道。

  “我当然不怕啊,”左蓝一煞有其事道,“张道长为人堂堂正正,怎么可能做这种卑鄙无耻、龌龊下流、肮脏至极的事呢?”左蓝一振振有词,倒显得张云烟才像动了歪心思的那个。

  “左蓝一,除非你跟我讲实话,否则甭想从我嘴里套话。”

  这年头说句真话有这么难吗?亏你小子现在是在求人。

  “张妄言的残魂我可以慢慢找,你今天必须给我说真话!贫道最恨骗人的人。”

  “哟哟哟,那张道长自己骗人就能法外开恩?双标的不要太明显。”左蓝一嘴角挂着笑,满脸的戏谑。

  “你想想,我被那东西困扰了六七年,做梦都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换做是你的话,即便有一成把握,也该试试不是?”

  左蓝一讨价还价道。

  张云烟一口回绝,“除非——你让我去你识海里看一看。”

  “哦,”左蓝一摸摸下巴,佯作若有所思,“看来张道长使用这识海寻真术也需要我配合,先前我还以为随时随地都能办到呢…”

  “妈的,你怎么这么烦人啊!”张云烟把点心往左蓝一面前重重地一摔,“拿走拿走,我云游道士不欢迎你。”

  左蓝一还想拉扯一会儿,倏然,体内好似有一股气流在五脏六腑间涌动,针扎般的疼痛遍及全身,左蓝一的五指紧紧抓住椅子,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左蓝一能明显感受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撕裂他的躯体,吞并他的意识。

  “哎呦,好像吃坏肚子了,张道长,那我先告辞了。”疼痛的间隙,左蓝一咬牙挤出一丝笑,扯谎掩饰道。

  “快走吧你。”

  冷静,冷静,莫生气。像我这般豁达敞亮之人怎会拿一个小辈的怪呢。

  “呼——呼——”怎么回事?!还好…不在张云烟面前。

  剧烈的疼痛导致左蓝一四肢瘫软无力,唯有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才勉强支撑着走下楼梯,靠在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嘴中充斥着一股腥咸的气味。

  要死了…

  左蓝一忍着强烈的不适感拿出手机,排在联系人第一位的是轩佑…轩佑,最不能让轩佑知道…不能…不能行…

  左蓝一是在医院里醒来的,医生说各项指标检查正常,只是有点低血糖,才会突然晕倒。随便打听了一下,左蓝一知道了送他来的是轩佑,那天刚好轩佑也去找张云烟,在楼道里发现晕过去的他,便先给送过来了。

  呵,真糟糕啊,怎么偏偏是轩佑…

  左蓝一是最了解轩佑的,若是认定了要疏远他,就绝不会在医院逗留片刻,轩佑的性格就是如此,对谁都一视同仁。

  左蓝一支撑着身子坐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的,关节的疼痛感还在,就连抬手都很费力,从不受支配地对张云烟说出那些话到身体上难以忍受的疼痛,左蓝一比谁都清楚这其中的原因,他无需责怪医生和仪器,这也不是现代医学能解决得了的。

  “喂,蓝哥,轩哥说你在医院,怎么样,没事吧?”

  “都去医院了怎么可能没事。”

  看来是轩佑告诉宋飞镜的,澹台轩佑你还真是说一套做一套啊。

  “害,医生说我可能骨折了,你和轩佑来接我吧。”

  “啥?!你等等啊,我马上过来。”

  “轩佑呢?”

  “啊?轩哥出去了,今天一下午都没回来。”

  “行,我知道了,我去办点事,一会回去。”

  “哎哎哎,你不是骨折了吗…”

  欠谁的人情也好过欠澹台轩佑的人情,自从姜晖自杀以后,左蓝一能明显感受到“左涪卿”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先前还能称得上和平共生关系,可现在,“左涪卿”正在有意识地控制他的身体,亦或者他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皆在“左涪卿”的视线之内,究竟是什么行为让“左涪卿”开始打破这种平衡,迫切地想要夺舍他的身体呢?

  难道说…是因为他的某个举动对左涪卿不利,左涪卿必须想办法避免?

  一旦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左蓝一便感到一阵头痛,他必须克制自己不去想——至少不能在左涪卿的监视下想,可如果自己真的什么都不做,简直如同废人一样,当然,他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离轩佑远一些,无论出于私心还是别的目的,都不该让轩佑牵扯进来。

  ……

  “轩哥回来了啊!”轩佑没有随手关门的习惯,宋飞镜往后划了下椅子,顺带朝门外瞅了一眼,身后没有人。

  宋飞镜心生奇怪,这两个人最近怎么都独来独往的呀,尤其是轩佑,比原先更遮遮掩掩了,猜不透心里想什么。

  不过宋飞镜向来只在乎游戏排位,仗着左蓝一的面子喊他一声“轩哥”,要不是左蓝一,他才懒得理澹台轩佑呢。

  “蓝哥呢?”

  “没回来,估计还在医院呢。”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澹台轩佑居然会关心人了?

  摆脱掉左蓝一的时间,轩佑查到了很多事,这些事在一段时间内对他的认知造成了一定的冲击,导致他比原先更加抵触与人交流。

  意外死去的田晶晶、起火的宿舍、绝望的家属…这些可怕的梦魇,在左蓝一离开后夜以继日地纠缠着轩佑,无数个日夜,轩佑脑中不断重复着一个场景:警戒线内,七具烧焦的尸体覆盖着白布,露出焦黑色狰狞可怖的手臂,警戒线外,满脸泪水的家属扯着他的衣领,大声质问“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田晶晶死后给他留下了一个房子和一笔钱,这笔钱足够供他到大学毕业,怀着对田晶晶的愧疚,轩佑争分夺秒地学习,终于以区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市一中,紧接着——他经历了宿舍起火的惨案。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要活着?为什么是我害死了身边的人?

  …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

  “轩佑、轩佑?”

  不知道什么时候左蓝一回来了。

  “有事吗班长?”

  “没事。你状态有点差啊。”左蓝一不经意地揉了揉眼睛,轩佑意识到刚才他可能在左蓝一面前失态了。

  “奖励的次数多了,虚了。”

  你还真会说话。

  宋飞镜一口水喷在电脑上,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有些事情说出来会好受些。

  左蓝一躺在床上,在轩佑的对话框里敲了一行字。

  轩佑那边黑着灯,不确定他在干什么。

  左蓝一又敲了一行字:我了解你的,你瞒不了我。

  这世间每场相遇都有其存在的意义,轩佑,我们也一样。

  在轩佑的世界里,韩川的确出现的太晚了,不过左蓝一也并没有比他早多少。

  被左涪卿的灵魂影响后,左蓝一养成了很多以前没有的习惯,譬如唱戏、下棋、逛古玩市场。

  左蓝一自己也说不清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第一次做这些事情的,只是觉得在做这些事情时非常熟悉和自在,仿佛他本来就以此为乐。

  光彩路分为南路和北路,南路有一个市场,以五金机电为主,虽然平时冷冷清清,却能够在此处盘踞许多年,北路则直通本市最大的古玩市场,烧烤城也在附近,白天门可罗雀,晚上热闹非凡,上大学以来为数不多的几次光顾北路都是在傍晚去吃烧烤,而他和轩佑最初的相遇也是发生在这里,七月盛夏,某个古玩小摊。

  大一的时候宋飞镜无意间问过左蓝一:

  你和澹台轩佑是有过命的交情吗,怎么感觉你们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一样。

  左蓝一一笑而过。

  他们之间的确有过命的交情,只不过轩佑已经完完全全地忘记了,只有他自己记得的事,又如何证明真的发生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