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庭,你是......”赵南鹤竭力平复下来心情:“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赵南鹤此时尤其地希望这只是他想多了。
下一句话叶庭会不会和之前那样很快又变一个表情,然后语气得意地说是逗他玩的,怎么这么容易就信了。
叶庭没看他,只眼神空洞地看着房间里灯光找不到的角落。
“刚刚。”叶庭轻声道:“没想起来多久。”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说:“我说过等我想起来会告诉你,我说到做到,不会瞒你。”
赵南鹤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对这个记忆完整的叶庭说,但一下子他会说一句“对不起”。
这段时间的相处并没有随着过往的重现而消失,叶庭又缓缓道:“这些日子里你对我说的话,我也都记得。”
在赵南鹤眼底露出一丝希望时,叶庭又说:“说过太多次的话,没有意义。”
赵南鹤上前一步,习惯性地想去握住他的手,被对方偏身避开。
“我不是......我不是要骗你的意思。”
叶庭听到了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沉思了片刻。
叶庭张了张嘴,看着他:“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我们既往不咎。”
赵南鹤很少哭。以前他甚至都以为自己没有长出泪腺这个东西。
在叶庭帮自己修复了一次精神屏障之后,自己内心的柔软处就被打开了,是叶庭重新赋予了他感知能力。
可是为什么一切会无法挽回地变成现在这样,他们本应该是一对天作之合。
赵南鹤眼眶里布满猩红的血丝,他哽咽着抓住叶庭的手臂:“既往不咎?你让我还怎么放得下。”
“那是你的事。”叶庭想甩开他,无奈对方使的力气太大:“赵南鹤,放开我。”
赵南鹤郁郁地突然问:“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回议会。”叶庭说:“这个问题,以你对我的了解,不用问也是知道的吧。”
“好......”赵南鹤抹掉一把眼泪,擅自作主往叶庭的衣服口袋里放进一个东西:“等你回去了,我会把这些全部还给你。”
“还给我?”
“对,等着一切结束了,那些应该是你的,我会让它们都回到你手上。”
叶庭存疑地在衣兜里摸了一把,是一串钥匙。
叶庭抬眼,挑了挑眉毛:“收买我?”
“你的叶氏,”赵南鹤解释道:“是我拜托程以秋在管理,但重要信息我都锁在你的办公室里了。还有一些在我那里,钥匙我也给你......”
叶庭反问了一句:“拜托程以秋在管?”
赵南鹤点了点头,叶庭又问道:“那你出现在我现在的生活里,也是你计划好的?”
赵南鹤一怔,连忙说:“我不知道我在前线回遇到意外,我是真的突然......”
叶庭打断了他:“不用解释了,没有意义。”
叶庭拿出这串钥匙,说道:“谢谢了。”
然后他拿出自己办公室的那一把,把其他的扔在赵南鹤身上:“不好意思,我不要你给的。”
钥匙没被接住,哐当掉在了地上。
叶庭的视线顺着钥匙一起沉下去。
“但是.......”
赵南鹤的内心煎熬比得上得知叶庭失踪的那天,他哭着上前抱住叶庭的肩膀,在怀里抱得死死的。
“我们之间的这些,你能不能不要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刚被一把抱过去的时候,叶庭下意识地举起手想直接给他来一拳。
听到赵南鹤这句话,叶庭突然感觉心里有哪一块像被人挖走了一块一样难受。
他对自己这样的反应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他怎么能够对一个把自己推下万丈深渊的人感到同情。
但他还是避免不了这一时对赵南鹤的心软。
叶庭的手僵在空中,一个很蹩脚的姿势。
“可以。”
叶庭没给他回答的时间,继续说:
“以后我们如果碰头了,我不会刻意为难你。”
“但我事先说好,如果遇到生死攸关的情况,我会优先选择我自己。”
赵南鹤愣了半晌,然后更用力了些,怕叶庭趁自己一不留神就从自己怀里跑了。
他知道如果叶庭这次走了,就是真正从自己身边离开了。
“叶庭......我不是在说这个,你当然要多为自己想。”
赵南鹤觉得眼前模模糊糊一片,有一种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错觉。
倘若真的是梦就好了。
“我连这条命都能给你,你不要说这些好不好?”赵南鹤的眼泪浸湿了叶庭肩头的布料:“但是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把我们在一起的这两个月当成是一个.......一个......”
可不可以不要把这段时间当成是一个笑话?
凭着向导和哨兵仅剩的那点默契,叶庭明白他的意思。
但是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不是吗?
可他不能全部当作是赵南鹤的错。
叶庭比谁都清楚,这里面他的问题占了多大的比重。
对赵南鹤的偏袒,从他一直拖延着没有直接跟精神体问清楚就可见一斑。
可惜叶庭不会承认。
“是吗?”叶庭冷漠地朝他笑了笑:“你这句话,对我来说没什么分量。毕竟你害得我差点死了一次,也算两不相欠。”
叶庭放下手,抚上他的背脊。
他感觉到手掌下赵南鹤的躯干颤抖了一下。
“赵南鹤。”叶庭的声音很平静,很平静:“你进了议会,也去过了前线,对吧?”
“你应该比我清楚,我这样回去面对的是什么。”
“我做不到和以前一样,把什么都交给你,全身心地相信你,你可以理解吗。”
“所以,在我失忆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记不记得又有什么意义呢。”
“赵南鹤,不要再说你爱我了。”
赵南鹤仔细听着他的每一句话,听到最后一句时,慢慢抬起了头。
叶庭的表情确实不是恨他。
“‘爱’本身就是会淡下去的。”叶庭说:“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我不要......叶庭,你说这些你就不会觉得心痛吗?”
赵南鹤依然不放弃挣扎,他不愿意相信他的向导就这么轻易地能够抛下他。
“叶庭,我不会再伤你了,我不会再骗你不会再对不起你......”
脆弱得就像是找不到家的孩子。
“叶庭,你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最后一次?”
叶庭突然转过身,果断向门口走去,打开门,站在一边回头看着他。
叶庭语气决绝地说:“多说无益,赵南鹤,你走吧。走了之后,就不用回来了。”
不用再回到我身边了。
赵南鹤此时只希望自己不要那么快就听懂叶庭话里蕴含的意思。
叶庭已经不需要他了。
看赵南鹤伫在原地,叶庭重复了一遍:“你回去吧,给我一点私人空间。”
说完叶庭又补上一个理由:“你离开了议会这么久,应该回去了。”
叶庭这样说了,赵南鹤深呼吸几个来回,尽力让情绪稳当下来。
门打开的时候,外边吹进来的风都是带着燥热的温度的。
原来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十几个月过得是这么快。
叶庭背后向着阳光的光照处,这么一会儿已经冒了一层汗。
上一个夏天......
面前这个人还是那个在自己面前做什么都放不开手脚的年轻哨兵。
才过了一年,这人就已经成熟到自己快不认识了。
“好......”
赵南鹤清理好自己的思路,有条有理地说道:
“等你回去了,有什么问题的话,蓝因,蓝顾还有程以秋,他们应该都能回答你。”
“小黑......它现在被养在叶氏的大楼里,你回去了就能看得到。”
“所有的文件,都在你办公室桌子最下面的抽屉里。”
“参与过谋害你父母的凶手,我把我能找到的,都已经解决掉了......”
叶庭每听他说一句,便会意地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我回去了。”赵南鹤说:“你放心,我以后......不会经常去烦你。”
直到他离开了几分钟,叶庭才回过神了一些。
他觉得有些头晕,扶着椅子才站稳。
叶庭方才一直紧握着的拳头慢慢松开,掌心里被指甲刺出血迹的伤口触目惊心。
他刚刚都忘了自己的指甲上还长着蛇鳞,比以前刺人了许多。
“赵南鹤......”
叶庭嘴里喃喃重复着念了几遍他的名字,然后失力地仰头躺在椅子上。
还好自己保持情绪状态的能力一直很好,至少没有让赵南鹤发现他的心里也在滴血。
但是等自己的世界里只剩自己一个人,他连自己都骗不了了。
叶庭以为自己的情感会继续被精神体封锁,以为自己从此之后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赵南鹤,结果呢?
事实证明,如果没有那些早就腐烂得一塌糊涂的过往,他还是会反复爱上同一个人。
“你说,”叶庭向精神图景里的红尾蚺问道:“我做的对吗。”
“嘶?”你说哪件事?
“......”叶庭想了想,总结道:“让他别再回来这件事。”
“嘶,嘶。”只要你不后悔,就是对的。
和外边炎热的气温不同,房间里照不进阳光,前些天又下过雨,周围还是有些湿冷。
潮气包裹着叶庭整个身子,让他的体感温度觉着又低了些。
叶庭想,前些天在路边遇到了一条快饿死的小蛇,便随手喂了它些吃的,不知道那条小蛇有没有活得下去。
叶庭自言自语地说着:“我希望我是对的。”
现在唯一能安慰自己一点的便是不久后即将面对的腥风血雨,叶庭想,假如赵南鹤不再被牵扯进这些向导集团间的恩怨,也是一件好事。
叶庭扫视了一圈这间屋子,发现赵南鹤走的时候忘记了带上他的外套。
他沉默着把赵南鹤的外套收进了纸箱,手指在外套的料子上摩挲了几下。
还好已经入夏,也不用担心他会着凉。
叶庭叹了一口气。
也许这才是他们之间最好的处理方式。在他的立场,他必须要斩断和赵南鹤的藕断丝连。
叶庭向赵南鹤离开的方向看过去。
——人不会跌落在一个梦里两次。
叶庭又默念了一次他的名字:
“赵南鹤。”
我爱你。
所以,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