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鹤想起了一个理论。
在一个特定的、封闭的环境下,人会被迫把身边最近的人当作第一选择。
赵南鹤忍不住去猜测,那么等离开了密闭的邮轮,当叶庭身边遇到了更多可能性,那么他还会不会成为被选择当那一个。
他不敢想深处多想。
他和叶庭现在到底算什么。
“赵南鹤。”起床时,叶庭搂了搂他的脖子:“我今天去一趟塔桥那边。”
赵南鹤对塔桥这个地方很敏感,问:“去那里干什么?”
叶庭解释道:“那边我记得有一家专门开贝壳的店。你不是说你捡回来的贝壳品种可能有珍珠吗,我想试试看。”
赵南鹤失笑:“要是翘碎掉了怎么办?而且我也不是很确定。”
叶庭说:“所以才要去找专门干这活的人啊。”
赵南鹤的手指顺着他的鬓发轻轻抚过,细声哄了他一会儿:“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我在家里做上饭,再收拾收拾东西,以后你不用忙这些。”
叶庭又说:“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事。就这些的话,我早习惯了,不累的。”
赵南鹤把他的手托在自己掌中,摸到他的指腹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茧。
赵南鹤心酸得厉害。
叶庭以前也是谁都要忌惮几分的角色,什么时候受过这些苦。
他没法想象叶庭刚在这里醒来时,是怎么辛苦又努力地适应这样的生活的。
“以后我来就好,”赵南鹤说:“我来照顾你。”
叶庭就这样躺着,由着赵南鹤又抬起手,隔着他的鬓发帮他按摩着太阳穴的位置。
“我不用谁照顾。”叶庭闭着眼说:“我自己就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赵南鹤知道他倔,无奈道:“你让我必要时求助向导,你什么时候也能学着依赖依赖我。”
叶庭思考了一会,问:“这不是一回事吧。”
赵南鹤补充道:“公平起见。”
叶庭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我不习惯去依赖别人。”
“又不会少块肉,”赵南鹤看他一副很舒服的样子,放松了些肩膀,继续帮他做着四肢的按摩:“你看前几天,还在邮轮上时,你遇到结合热。要是没有我,你打算怎么办?”
叶庭格外认真地回答:“要是没有你,我可能也不会遇到结合热。”
赵南鹤理亏,赶紧换了话题:“叶庭,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他自私地在想,如果叶庭不回去,会不会想起曾经的概率也小了许多。
“喜欢。”叶庭回答道:“但是......”
赵南鹤还在等这个但是后面跟的是什么,叶庭突然改口:“你在转移话题?”
赵南鹤手上帮他按摩的动作停止了一瞬:“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还不了解你。”叶庭笑出了声:“你每次想跳过一个事情的时候,就会找个完全不相干的事情来说。”
赵南鹤长叹一声:“是啊,结合热这事说起来的确怪我,觉得提起来怪不好意思的。”
叶庭睁眼,靠在他的大腿上看他:“你居然也会不好意思。”
“面对爱的人都会不好意思。”赵南鹤直言不讳:“不难理解吧。”
“说到这个。”叶庭转过身,问他:“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赵南鹤从认识叶庭以来就没有不怕过。
他有些卑劣地挪用了曾经叶庭的那个堪称为标准答案的回答:
“是叶庭和赵南鹤的关系。”
叶庭对这句话看似很满意。
他撑起身在赵南鹤嘴角亲了一口:“我准备出门了。”
赵南鹤帮他找出他的衣服:“好。”
他们这边刚从邮轮上下来没两天,赵南鹤的未读信息里已经堆积了几十条。
是蓝因和议会那边都在催他回去。
等叶庭出门后,赵南鹤才翻出这些信息一条条看过来。
蓝因:你在哪?快回来。
蓝因:你能收到消息吗?
蓝因:议会矛盾很激烈。回来我跟你细说。
蓝因:我记得你是不是在叶庭那来着?
蓝因:可以的话看看能不能把叶庭带回来一下。
蓝因:我知道他失忆了,不用他想起来什么,只要带回来让大家看一眼就好。
蓝因:向导群体联名要求我们告知叶庭的生死。
赵南鹤翻到另外一个联系人的对话框。
程以秋:你去哪了。
程以秋:我没法一个人应付叶氏和程氏两边的情况。
匆匆把大多数的信息看完,最新的一条是蓝顾发过来的。
蓝顾:不管怎么说,你必须给我护好了叶庭。
赵南鹤不知道能用什么理由带叶庭回去一次。
赵南鹤更担心当叶庭看到城里乱糟糟的一切,会不会刺激到他的回忆。
该怎么办才好。赵南鹤无助地在床边蹲下。
......
“你这贝壳哪来的?”店里的老板看了一眼叶庭带过来的东西,说:“挺稀有的,我先说好啊,如果不小心损坏了我不赔偿。”
叶庭皱起眉头问:“那你还开什么店?”
店长耸了耸肩:“因为这个我可能赔不起。”
然后店长再次向他确认:“小伙子,你想好了,真要打开?”
叶庭沉思了片刻,决定下来:“先只开一个吧。”
店长说:“再好的贝类也不一定个个都能长出珍珠,开一个如果没有珍珠还造成了上边的磨损就划不来了。我建议要么全部开,要么就全部不开。”
叶庭还是说:“就先开一个吧,我想好了。”
店长没再劝他,点点头便起身去找来一套工具。
有人在身后拍了拍叶庭的肩膀。
“谁?”
叶庭警惕地回过头,看到了一个身型佝偻的老人。
老人看着面善,叶庭一时为自己刚刚的态度心虚,连忙带上尊称:“您......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有,不会认错的......”老人说着,指了指他的眉尾:“孩子,你那里,是不是有一颗痣?”
叶庭愣然回答:“对的。”
老人情绪激动起来,连忙又说:“我就知道我没认错......”
叶庭被弄得不明所以,问道:“您之前认识我吗?”
老人握着拐杖的手有些颤抖:“我认识...... 我认识你的父母......”
叶庭惊异万分地又问:“我的父母?”
老人解释说:“我年轻时也在塔桥里待过,如果不是你父母,我估计都不能活到走出塔桥的那一天.......”
叶庭搀扶了老人一把,扶他在店里的沙发上坐下。
老人很是感激地继续说道:“当时你还......就这么高一点,和你弟弟一起。我以前还带过你一两天呢,你......你还记得吗?”
叶庭见他现在情绪如此不稳定,不好直说自己失忆这件事。
“记得的。”叶庭说:“刚刚我一时没有想起来。”
老人的眼睛里噙了泪水:“你的名字是......是一个‘庭’字,我记得很清楚,很清楚......我当时就想着,你的父母又善良,又懂文化,怎么就非要被迫遭到塔桥的这种迫害啊......”
叶庭安慰他道:“不管是谁,都不应该受到塔桥的束缚。”
老人更像是在单方面地倾诉:“你的父母还活着吗,我真的很想当面感谢他们......但是出了塔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
叶庭缓声道:“他们已经离世了。”
老人的表情感觉是遭到了莫大的打击,他颤抖着问:“那他们......”
叶庭不忍心继续说下去:“很安详。”
“那就好......”老人低声叹气,又自言自语道:“我老了之后记性不太好,有时候都快要想不起他们的名字......”
叶庭还在思索说些什么去安慰老人的心情,就听老人又说:
“你的父亲的名字也很好听......”
“是叫......叶枫原......”
“是了,就是这个......”
父亲的名字传进叶庭耳中。
他感觉身体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
整个人轰然塌陷。
所有至今无解的回忆全部回笼,包括在塔桥里被遗忘的每一天,包括......赵南鹤。
——“我会恪尽职守,好好跟在你身边。”
——“那么我想我也没有留在你身边的必要了。”
——“叶庭,如果你真的想拒绝我,推开我,很难吗?”
——“叶庭,小落,我这个人烂到了骨子里,不值得你这样对待。”
——“向导大人,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就算有......也不会浪费在你这样的人身上。”
——“签字吧。”
......
一幕又一幕的过往,他全部记起来了。
叶庭嗓子眼一阵热流升起,他慌乱地抓起兜里的纸巾捂住嘴剧烈地咳嗽了几下。
“孩子,你......”老人被他的状况吓得不知所措:“你怎么咳血了啊......”
叶庭先告诉老人他没事,站起来时以为会身体沉重,没想到竟然是浑身轻飘飘的。
“你运气很好,随便开一个......”
店长手里端着开出来的一颗珍珠从里边走了出来,一时没看到刚才的顾客哪去了。
店长环顾一圈,看着店里唯一坐着的老人问:“他人呢?”
“那孩子刚刚走了.......”
店长震惊地愣在原地,看向刚刚用过的桌子:“但是他东西还都忘了拿走啊。”
叶庭推开门时,赵南鹤正在训练自己的精神体。
见他回来了,赵南鹤便将雪豹收回了图景。
“回来了?”
“嗯。”
赵南鹤问:“对了,跟你说件事。可能这几天我得把你带去市区里一趟。”
叶庭毫无感情地盯着他,什么也不说。
赵南鹤随即就察觉到了,叶庭的气场已经变得和前段日子不一样了。
“我不跟你回去。”
赵南鹤像是血液都凝固起来。
“叶庭......”
叶庭脸上什么表情也看不到,他声音冷冽道:
“我说,你不是我的哨兵,我不会,也根本不可能,跟你走。”
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又变成了那个冷漠又带有些偏执的黑暗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