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西岳过来看惊秋,二人一起吃了饭,西岳提议泡壶茶,去院子里坐坐。

  秋日苏州气候温润舒适,夜色之下与朋友对饮,别有一番趣味。

  但西岳心里始终惴惴,好几次试图开口,看着惊秋开心的模样,又迟迟没能开口。

  “我体内的毒,是否已不会致命?”桑惊秋忽然开口问道。

  西岳愣了愣,点头,这一点他能确定。

  桑惊秋端着茶杯,淡淡一笑。

  西岳的心立即提了起来,生怕惊秋说出“那就无需治了”,他虽然用“告诉时遇”这样的话要挟人,也能用药强迫他接受治疗,可说到底那是惊秋自己的身体,最终还是需要他本人的配合。

  但惊秋下一句却是:“原本,我不想麻烦你。”

  左右不会死,只是发作时会痛苦些,他对疼痛的忍耐力本就强于许多人,这么多年,他也渐渐习惯了。

  见西岳瞪眼,他笑出声来,继续说,“不过想想,朋友之间,偶尔也该麻烦一二的。”

  西岳原本正斜眼瞧他,闻言愣了一愣,明白过来这话中之意后,目露惊讶,随后是更大的喜悦:“真的?”

  桑惊秋笑着点头:“往后一段时间就要麻烦你了,等我好了,请你喝酒。”

  西岳才不不在意什么喝不喝酒,只是他有些好奇,时遇是如何劝他的,他原以为即使时遇有这个能耐,多少也要花费一些功夫的。

  不过惊秋愿意治病就好,其他的,也没那么重要。

  接着几日,西岳翻书、联系朋友、配药,惊秋则与施天桐等人分别见面叙旧,有时还陪着出门逛街,秦从云和时近舟陪在身边。

  没有其他人知晓惊秋中毒之事,西岳不说,时遇也没有再出现,因而桑惊秋的日子很是闲适。

  三天后,西岳告诉惊秋,东西已准备好了,马上就可以动手了。

  “得找个安静的地方,没有别人打扰。”他解释道,“苏州人多,这宅子人来人往,不太方便。”

  桑惊秋问:“我随意,你安排即可。”

  西岳小心翼翼地瞅着他:“那,你愿不愿意回鱼莲山?”

  桑惊秋怔忪,但很快点了点头,示意没问题。

  西岳松了口气,立即让人布置。

  鱼莲山所在的鱼莲镇从前并不算繁华,至少桑惊秋离开前每回下山,都觉得镇上冷清。

  尤其是被几个门派当作据点之后,更是肉眼可见地少了不少人。

  可这次回来,街道宽了不少,铺子繁多,各种买卖一应俱全,人也明显多了许多,穿梭在大街小巷之间,熙熙攘攘,一派安居乐业。

  桑惊秋难以置信,不断从马车里探头出来,直到拐弯往山脚跑,再也看不到,才意犹未尽地缩回去,不断回想着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幕。

  他好奇,十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多久,马车慢下来,他知道,快要到了。

  脑海里仿佛有一把刷子,清除所有意识和思绪,头脑变得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

  这时,马车停下,过了一会儿,时近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桑大哥,到了。”

  为了让桑惊秋好好休息,也为了减少毒素发作的次数,西岳在出发前给他服了药,这一路上他几乎是在沉睡之中度过的,偶尔才会清醒一下,吃饭喝水,为了不打扰他,这个马车里只供他一人使用,西岳和秦从云在另一列马车内,时近舟则是骑马,方便照看左右。

  桑惊秋深深吸了一口气,掀帘下车。

  这曾经是他生活了许久的地方,时光流转世事变化,但眼前山峰伫立,高耸巍峨,与十年前别无二致。

  背后传来茶铺小二热情的迎客声,还有不时出现在山脚下意图上山或刚刚下山的人们,又不断提醒他,这里,早已不是当年的鱼莲山了。

  西岳走过来,道:“看什么这样专心?”

  桑惊秋我笑了笑:“此处好像与从前不太一样。”

  西岳:“你是说那些摊贩吗?哦,是时遇允许他们在这里做生意的,只要不作奸犯科,都可以来做买卖。”

  桑惊秋一时没听懂。

  “这山风景不错,只不过从前被江湖门派把持,没什么人知道,后来那些门派安分下来,有人发现山上可以观景,慢慢传开了。”

  西岳指了指前头的山路,“门派在山顶,太高了,路也难走,没人带很容易迷路,不过其实要欣赏风景的话,到山腰中间就已足够,前些年,鱼莲山让人修了路,可以到山腰处游玩,还能看到对过的山和下面的湖,人多了,买卖也就多了,听天桐讲,过几日更热闹。”

  桑惊秋沉默地听完,良久,问了句:“时遇知道么?”

  西岳:“自然,鱼莲山的地盘,不是他允许,谁能做这么多事?”

  桑惊秋有丝茫然。

  修路、鼓励人经商还提供保护……

  西岳口中的时遇,真的是他从前所认识的那个么?

  若是十年前,他提出类似此种建议,时遇不会加以制止,但也只是“不”制止,让他动手或者帮忙,是绝无可能的。

  这些于他而言,是彻底的身外事,休想牵动他一丝一毫。

  这时,安排好一切的时近舟过来,和他们一道上山。

  他们三个人对此山都异常熟悉,闭着眼都能摸上去,可桑惊秋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四下看来看去。

  秋日的鱼莲山已经有些冷,上山游玩者并不多,但平坦宽敞的石板路和两侧卖茶和水果的大爷大妈,同十年前的冷静截然不同,足以看出素日里的热闹。

  桑惊秋心情顿时松快许多,还在一个大爷手中买了三个梨,分给另外两人一人一个,啃着继续爬山。

  越接近山顶,人愈见稀少,守卫则越来越多,见到时近舟和西岳,纷纷点头致意。

  这些人大多数近几年才入了鱼莲山门下,并不认识桑惊秋,只以为是山上的客人,并不惊讶。

  登上山顶,熟悉的大门和瞭望楼出现在眼前。

  西岳和时近舟先行离开,一个去准备给惊秋治病,另一个去处理别的事,左右到了这里,不会再出事。

  他站在大门前,就这样看着,守卫的弟子也不去管他。

  这是桑惊秋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他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如今站在此处,竟有些不敢相信。

  他眨了眨眼,缓缓扭头,逡巡四下,回忆着每个位置从前的样子。

  大部分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可十年了,多少也有些变化。

  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桑惊秋一时有些恍惚。

  不知过了多久,桑惊秋听见有人低声叫“掌门”,他偏过头,看到时遇朝他走来。

  心下残留着迷茫之感,似乎有些分不清眼下究竟在何处。

  直到人靠近,遮住一点阳光,他才回过神来,看了时遇一眼,重新转回去。

  时遇直接开口:“进去罢。”

  桑惊秋安静了一下,道:“我想见见其他人。”

  时遇:“他们知道你会来,不过眼下,不方便见。”

  桑惊秋又转过头:“为何?”

  时遇:“我昨夜开始毒发,不能再耽误时间。”

  桑惊秋:“……西岳已经回来了。”

  时遇:“我说过,你治,我才治,否则,就随它去。”

  桑惊秋简直无话可说,觉得这人绝对有病。

  而且他非常清楚,时遇说得出,就做得到。

  一个对自己比对敌人还要狠的人,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时遇不再多言,拉着他绕近路,径直到了后山。

  大片的银杏早已泛黄,乍然走近,仿佛置身金色的海洋,风一吹,如波涛翻滚。

  桑惊秋再次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时遇走到一间木头小屋前,推开门,自己走了进去。

  桑惊秋站了片刻,也跟着进屋。

  屋子不大,但比较高,屋顶上还有一面几乎占据大半的天窗,日光洒下来,将屋内照的异常明亮。

  在这间屋子里治病,应该会很享受罢,桑惊秋心道。

  大概是算好时辰了,西岳很快到达,给二人分别把脉后,拿出两颗药丸,示意他们吃下去。

  “第一次解毒会比较厉害,吃下这个能让你们昏睡过去,不会太痛苦。”

  时遇一下吞了下去,西岳见桑惊秋看着药发愣,“惊秋,怎么了?”

  桑惊秋摊开掌心,露出那颗黑乎乎的药,疑惑道:“这种药我仿佛见过。”

  西岳眉头抽搐,笑道:“药最重要的还是看药效,外形是很相似的。”

  桑惊秋也觉得自己多想了,冲西岳抱歉一笑,把药吃了下去。

  而后,和时遇一道陷入昏迷。

  一刻钟后,时遇睁眼,先看了看昏睡中的桑惊秋:“可以了?”

  西岳点头:“都备好了。”

  时遇坐起身,轻轻抓住桑惊秋的胳膊将人扶过来,让他倚靠在自己怀中。

  觉得这个姿势不太好,又合拢双臂,将人圈起来。

  西岳:“……”

  时遇做好这一切,这才抬眼看过来,示意可以开始了。

  西岳轻咳两下,又一次问:“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一旦开始,便无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