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岳跑出不远又被拦下,心下生气:“贵掌门又有何事?”

  弟子其实也不知晓,但他跟在时遇身边几年,为人十分机警,答:“回神医,似乎是桑大侠有些问题。”

  西岳愣了一下,二话不说就往回赶。

  刚进院门,一个年轻男孩跑来:“您是西岳大哥吗?我叫秦从云。”

  西岳点头,他对这个男孩有印象,似乎是惊秋的朋友,也认识时近舟:“惊秋呢?”

  秦从云:“在里面,我一直在等您。”

  西岳的心咯噔一下,更加快了些脚步,但直到进屋,都未见旁人。

  他略带疑惑地问:“其他人呢?”

  “时掌门不让别人过来。”秦从云压低声音,“桑大哥把时掌门赶跑了。”

  西岳:“……”

  屋里,桑惊秋靠坐在床头,见西岳进门,他目露疑惑,但旋即明白过来,轻轻叹了口气:“从云,我有点饿了,可否劳烦你帮我拿点吃的?”

  秦从云:“我马上去。”

  桑惊秋沉默了一下,确保四下无人,这才缓慢出声:“一会替我诊脉,无论诊出什么,你知我知,不要让第三人知晓。”

  西岳愣住:“你……为何?”

  “没什么。”桑惊秋说完朝他伸手,示意可以开始了。

  西岳按住他的手腕,对惊秋所提的要求还有所疑惑,准备过会好好问清楚。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

  “怎么会这样?”西岳来不及指责他,“有多久了?”

  桑惊秋:“十年。”

  西岳眼中满是惊愕,压在他脉搏上的手指用力抽搐了几下。

  桑惊秋认真看他:“方才答应我的,不可反悔。”

  西岳闭上眼平复心绪:“这种毒很罕见,假如硬解,对你身体有害,我需要一点时间,找几个朋友一道研究方法。”

  桑惊秋温和道:“不用这样麻烦。”

  西岳睁眼:“不用?”

  “这么多年,习惯了。”桑惊秋无所谓地样子,“若是再麻烦你朋友,我也不好意思。”

  西岳盯着他,淡淡一笑:“那我现在就告诉时遇。”

  桑惊秋:“……什么……意思?”

  西岳:“什么意思你自己知道,我不想多说,我只告诉你,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若是不配合,我不仅让时遇知道,还会告诉天桐和暮亭——配不配合?”

  桑惊秋嘴角抽了抽:“配合。”

  “要挟”归“要挟”,西岳心里却丝毫不轻松。

  惊秋所中的是一种名为“见天”的毒,顾名思义,中毒之人见不到次日天亮,对普通人而言几乎是见血封喉,惊秋内力深厚,随身还携带有西岳给的药,才勉强压制住了毒素。

  而且十年间惊秋应该还做过一些努力,让自己得以继续活着。

  其实一般而言,十年过去,人没死,证明毒素已消除大半。

  “剩下的少许毒,对你而言,不会致命。”西岳对桑惊秋说,“不用担心。”

  这是他研究了一天一夜,得出的结论。

  可还有一句话他没说——要完全祛除,很难。

  桑惊秋却仿佛知道,闻言只是笑了一下:“那就可以了。”

  西岳皱眉,他已经传信给郎中好友,无论如何,一定要想法子彻底治好惊秋。

  两人聊了会天,惊秋觉得困了,西岳给他服了些药,让他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天气晴好,西岳沐浴在秋日暖阳中,满腹心事。

  惊秋体内所余毒素不会致人死亡,可发作起来的痛苦非一般人能承受,且日子越久,发作次数越多,以惊秋的意志力或许可以忍耐,可人若长期处在那样的痛楚之中,活着还有多少意义?

  只是略想象一下,西岳就觉得窒息。

  “他现在如何?”

  声音突如其来,西岳吓一跳,猛然抬头,发现时遇不知何时出现,他镇定了一下,答道:“还好,无性命之忧。”

  时遇却仿佛另有其意:“体内之毒,有解么?”

  西岳愣了一下:“你怎么……你偷听我们说话??”

  时遇不置可否。

  西岳震惊,时遇应该是不会也不屑做这种事的,可想到惊秋对他的叮嘱,他又觉得,时遇如此做,其实恰恰说明他非常了解惊秋。

  只是他答应了惊秋不说,总不好转脸就失信,只能当作没听懂,沉默低头。

  时遇也不逼迫他:“我问,你点头摇头即可。”

  西岳:“……”想到惊秋的身体,他犹豫着点了点头。

  时遇:“他不会死,是吗?”

  西岳点头。

  时遇:“余毒发作会很痛。”

  西岳点头。

  时遇:“毒素可解。”

  西岳这次犹豫了一下,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时遇:“很难?”

  西岳点头。

  时遇:“假如一切如你安排,能否成功?”

  西岳想了一想,再次点头。

  有片刻的安静。

  时遇再次开口:“需要多少人帮忙?”

  西岳摇头,示意不能确定。

  时遇:“需要什么,人、药、任何东西,都交给鱼莲山,帮忙的人,无论是谁,当我时遇欠他们一个人情,他们随时可以找我。”

  西岳没料到是这个发展。

  当然,能帮惊秋解毒也是他的愿望,哪怕没有时遇的承诺和帮助,他也会竭尽全力。

  但他一个人,要看顾惊秋,要配方子找药材,难免分身乏术,速度越慢,惊秋就越受苦。

  不过,最大的问题,并不在此——

  “我会让他配合。”时遇又一次轻描淡写地点出了西岳的顾虑,“你专心此事,别的我会处理。”

  说着朝后招手,等在后头许久的时近舟走来,时遇让他听西岳吩咐,就自行离开了。

  西岳目送他离开,眉头越皱越紧。

  他不知道时遇要如何惊秋答应解毒,因为惊秋表面看起来温和,其实性格比谁都强硬坚韧,更加上如今显然不想和时遇交往过密,时遇可别跟以前一样强迫他,那就真的收不了场了。

  时近舟:“西岳大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西岳吸了口气,回过神,决定还是专注解毒要紧:“你替我找几位药。”

  午后,桑惊秋缓缓转醒,自从来了苏州,毒素不时发作,睡眠难安,今天吃了西岳配的药,感觉好了不少,一觉到现在,人也舒服许多。

  只是不知下次发作又在何时,眼下,也只能过一日算一日,舒服片刻是片刻了。

  口渴难耐,他双臂撑在身后,慢慢起身。

  旁边忽然有人说话:“醒了?”

  他倏的扭头,发现时遇就坐在旁边,自己心绪不稳,竟未发觉,睫毛重重一颤,问:“你在此作甚?”

  时遇起身到桌边倒了杯茶,走到床边,递给他。

  桑惊秋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接过来。

  时遇也不走,站在一边,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

  喝完茶,他又将杯子接回去放到一旁,这才在床头旁边坐下,开口就是惊人之语:“你与西岳说的话,我都知道了。”

  桑惊秋:“……”

  时遇:“他什么也不肯说,我自己偷听的。”

  桑惊秋:“…………”

  时遇毫无偷偷摸摸的惭愧,反而笑了一下:“其实我和你,正经很有些缘分。”

  桑惊秋冷漠道:“偷听别人谈话,算什么缘分?”

  时遇摆手:“并非因为这个。”

  桑惊秋:“那是什么?”

  时遇指了指他的心口,又指了指自己的同一个位置:“你中毒,我也是。”

  桑惊秋一个恍神,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中毒?时遇中了毒?

  时遇:“西岳这次过来已经知道,是我不让他说,除了你们二人,无人知晓。”

  桑惊秋:“……”

  时遇:“我的毒难解,我也无谓能不能解,不过现在,我不这样想了。”

  桑惊秋觉得这话有些古怪:“你……这是何意?”

  “我想要活就活,不想活便不活,无人能够左右。”时遇慢条斯理一字一句,盯着桑惊秋说,“可若有一日,我发现,有人尚且亏欠于我,多年未能还清,若此时死了,岂非太过便宜那人?”

  桑惊秋再傻,也听出时遇此话之中的含义了。

  以时遇的脾性,即便救人,是因为他想救,而非“那人值得救”,根本也不会怀着让人报恩或偿还的心理去做什么。

  但除了对自己。

  十年前,就是这句话。

  十年后,又是同样一句。

  但桑惊秋没有愚蠢到以为时遇真的用这个理由要挟他什么,时遇的目的,不过是让他接受西岳安排,解毒治疗。

  可是,为何呢?

  时遇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究竟为何,如此在意他能不能痊愈?

  时遇凝目注视着他的双眼,不疾不徐:“从现在起,我与你一同解毒,你吃药,我也吃药,你不吃,我也一样。”

  桑惊秋:“…………”

  时遇:“我中毒颇深,只要熬上三个月,就会不治而亡,届时,不会再有人要挟于你。”

  桑惊秋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我若痊愈,过去种种,一笔勾销,可我要是就这样死去,你欠我的,就永远还不清了。”

  时遇神色冷淡,眼中却似乎燃着烈焰,“如何选择,全在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