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惊秋站在时遇前方,觉得一股内力从身后窜来,当即想也不想,把西岳推到一边。

  内力擦着西岳的肩膀而过,将桑惊秋头发扬起。

  西岳更是惊呆了。

  惊秋失踪后,他跟时遇少有接触,连上山给大家看病也尽量不与他碰面,不过以时遇的脾性,根本也不在乎这个。

  这回的事,他嘴上说不想给时遇治病,但若真正未及性命,他也不可能看着不管。

  何况惊秋真的回来了!

  他无论如何没料到,时遇会突然给他来这么一下,那架势,仿佛恨不得杀了他一般。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时遇又出手了。

  桑惊秋拦在他身前,抬手接住这一掌。

  时遇原本面无表情,一贯的冷漠,这一掌被化解之后一转手腕,低垂脑袋,似乎还想要上前。

  桑惊秋都做好和他打一架的准备了,时遇却又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抬眼,朝他看了过来。

  视线相对的瞬间,时遇似乎愣了一下。

  桑惊秋微微皱眉:“你干什么?”

  时遇盯着他看了一会,又朝他身后看,片刻之后,他转过头,无动于衷道:“开个玩笑。”

  桑惊秋:“……”

  西岳在桑惊秋身后,被挡住看不见前面,原本有些着急,听到这话,还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开玩笑?这是出自时遇之口的话?

  不仅西岳,连站在一边的几名弟子也愣住了。

  时遇已经恢复如常,对西岳道:“有话进去说。”

  西岳探出半个身子,看看他,又看惊秋,眼神之中有丝茫然。

  桑惊秋对他一笑,示意没事,他这才安心一些,跟着往里走。

  时遇把人带到客房,说有些事需要处理,晚些时候过来,就先走了。

  此举正合西岳之意,立即拉着桑惊秋,问这些年去哪了,为何不回来,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如何,云云。

  桑惊秋一一答了,西岳见他神色轻松,也就不再追问。

  “我给你诊诊脉罢。”西岳很自然地提起,想看看惊秋身体如何。

  桑惊秋笑:“我身体很好,一顿能吃两大碗,等你忙完那些,一起去杏花楼喝酒。”

  西岳撇嘴:“要不是你回来了,我才不来。”

  桑惊秋也不揭穿他的言不由衷,只是说:“当年之事,不全是他的问题,我那样做,也并非因为他一人。”

  这些道理,西岳其实也明白。

  惊秋刚刚坠崖时,时遇的状态,他是见过的,还曾经劝过他别吃迷魂散。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惊秋杳无音讯生死不知,他更是陆续知道了一些时遇对惊秋做的事,作为朋友,即便再有理智,也很难不产生怨气。

  不过好在,都过去了,惊秋还好好活着,其他的,也都无所谓了。

  多年未见,自有许多话要讲,二人一直说啊说,很晚了还是意犹未尽,西岳索性拿了两壶酒,坐在院子里继续聊。

  直到夜深,才觉得累了,准备就寝。

  但时遇一直没过来。

  西岳奇道:“天桐在信里写得很严重啊……我还是去看看,惊秋你先回去休息,天亮我去找你。”

  桑惊秋就回去睡了。

  他睡眠一向挺好,可今天或许是毒素发作过的原因,始终难以沉睡,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地躺到天亮,起床时脑袋一片昏沉,连眼皮都酸的不行。

  起床,正在洗漱,西岳端着早饭过来了,两人到院子里吃。

  两块米糕下肚,桑惊秋感觉好了很多,随口问道:“夜里睡得好吗?”

  西岳嚼着油条摇头,满脸无语:“我夜里去找时遇,结果没见到人,说是有贵客到,他忙着招待人,都那么晚了,招待什么贵客要三更半夜去?”

  桑惊秋想起谢知非处理的案子,猜测或许与之有关,但没凭没据,不方便说,只能跟着笑了一下,给西岳挖豆腐脑。

  吃完早饭不久,一名弟子跑来,说掌门已经忙完了,请西岳去过去。

  西岳的行医箱是随身携带的,当即就起身要走:“惊秋也一起罢?”

  桑惊秋摇头:“我没睡好,想再睡会。”

  西岳看他确实面带倦意,就点点头,跟着弟子走了。

  时遇站在屋里,西岳进去,他吩咐道:“出去,关门。”

  等人走了,他看了眼西岳,在桌边落座。

  西岳也不废话,道:“手伸出来。”

  时遇照办,他将手指搭上去,微阖双眼,仔细分辨着。

  隔阂归隔阂,对待病人,他向来都是谨慎的。

  不多时,西岳忽然脸色一变,掀起眼皮,直直看向时遇。

  时遇不动声色地收回胳膊,还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西岳:“你吃那个药了?”

  时遇:“吃了。”

  西岳:“我上次给你诊脉,并未发现。”

  时遇:“六年前的事了。”

  西岳愣住,明白过来这句话的含义,再想到昨天在门外,时遇仿佛失智一般对他出手,整个震惊了。

  时遇今天让他诊脉,显然已经做好不再隐瞒的准备,以他的性格,做了就是做了,没什么不好承认。

  “你……”西岳难以置信,“吃了多久?”

  时遇不说话。

  西岳冷笑:“你若是不愿说,我便告诉惊秋。”

  时遇:“……”

  西岳并不知道时遇和惊秋之间究竟发生过哪些,如今又是何关系,可时遇让他过来而非自己去找他,显然是不想让惊秋知道。

  他再问:“多久了?”

  时遇:“不到两年。”

  西岳算了算时辰,那个时候他去过鱼莲山给大家看病,还碰见过时遇!

  而且他非常清楚,时遇之所以不说,绝不是因为两人之间的嫌隙,迷魂散这种东西并非不治之症,若时遇真想治病,外头有的是好大夫,断然不必拖到现在。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西岳想着,再次震惊不已地看向他。

  时遇并没有再这样的审视下变得紧张,他神色岿然不动,还给西岳倒了进门后的第一杯茶:“我的伤根本无伤大雅,是我让大夫夸大其词,想骗他留下来。”

  他没想到施天桐那么快就传信给西岳,西岳来了,一切就都露馅了,更重要的是,他吃迷魂药的事,也瞒不住了。

  西岳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时遇不是正常人,但没想到他会不正常到这个地步。

  十年前惊秋刚刚不见那会,时遇也有过那样的想法,后来不知为何又放弃了。

  最开始、最为艰难的日子都熬过去了,为什么在八年之后,一切都该归于平静的时候,又找出了那个药?

  退一万步说,即便那个药对身体无害,就真的一辈子靠此过活吗?

  时遇这种连半点制约都受不了的人,能接受吗?

  西岳实在想不通,道:“你……疯了啊?”

  时遇正望着窗外摇晃的银杏叶,闻言淡淡一笑:“现实若可靠,谁想活在回忆里?”

  西岳:“……”

  时遇也没指望西岳听懂,说完这句就停了下来,改而说:“此事,不要告诉他。”

  西岳:“??什么?”

  时遇:“他对我的样子,你已看到,告诉他也无济于事。”

  西岳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他若是询问,我不能骗他!”

  时遇“呵”一声:“他不会问的。”

  西岳:“你怎么知道?”

  时遇避开这个问题:“我不会再吃那个药,你看着开个方子即可。”

  说完这些,有人来找掌门,西岳就告辞了。

  他不让人送,沿着走廊,慢慢往回走。

  时遇的身体并无大碍,吃药的次数应该也不多,所以没什么严重的。

  可时遇的状态让他大为震撼,以至于对着他,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有,怎么跟惊秋说呢?

  他一点也不想欺骗朋友,何况惊秋那么聪明。

  出乎西岳预料的是,惊秋并没有提及此事,不仅没问,连他试探性地提起,也表情平平,一副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不知该说是时遇太过了解惊秋,还是这么多年,许多事都变了。

  接下去,西岳给苏州的鱼莲山众人一一检查身体,有问题的开药,足足忙了半个月。

  这个时候,天气终于凉下来一些。

  西岳跟众人辞行,他约了大夫朋友前往西南雨林采药,已经因为这次的事耽搁下来,如今不得不走了。

  临走,惊秋送他出城,西岳看着一路跟来的时遇,担心哪天他发疯会伤害惊秋,趁惊秋给他买桃子的时候,低声问时遇:“你日后真不会再吃那药了罢?”

  时遇看了看旁边认真挑水果的人,点头。

  西岳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我留给你的药,可解百毒,不过你……最好别用上,实在不行再吃。”

  这时,桑惊秋提着一兜子桃走过来,将东西塞给他,笑着道:“一路顺风。”

  西岳将桃挂在马鞍上:“等我忙完西南那边的事,就去找你,你在哪里生活,记得告诉我。”

  桑惊秋顿了一顿:“好。”

  西岳上马,又看了眼不远处的时遇,挥手告别。

  桑惊秋强忍着体内越来越重的寒凉目送朋友离去,嘴角笑意渐消。

  他是想再跟朋友相见,只是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余光处闪过一个人影,时遇出现在身前,近距离地注视着他:“你怎么了?”

  桑惊秋摇头。

  可时遇方才分明看到他神色痛楚,想到先前的两次,仿佛也是同样情况,他对身后的弟子打了个手势,弟子会意,飞奔出城,去拦住西岳。

  而后他又盯着惊秋看了片刻,忽然抬手,点住他的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