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从云不久前刚见过此人,是时近舟带来的,还告诉他,这是姚大哥的故人。

  眼下二人相见,秦从云却并未从恩人眼中看到类似于惊喜之类的意味,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眼看那人一步步接近恩人,他有些着急,上前几步想要拦住那人,被不知何时出现的时近舟捂住嘴,拽着胳膊拖了出去。

  秦从云拍开时近舟的手,质问道:“放开我!到底怎么回事?”

  时近舟:“那是鱼莲山掌门。”

  秦从云一愣。

  “我从前跟你说,掌门的屋子里有一幅画,是掌门亲自画的。”时近舟朝紧闭的院门看了一眼,“我问过掌门,画中人是谁,掌门说,是一个坏蛋。”

  秦从云听不懂:“哈?”他方才瞧那人的模样,不像是能说出这种话的。

  不过这不是重点,“这跟恩人有何关系?你答应我不会做对恩人不利的事,我才帮你的!”

  时近舟看他面色绯红头发直竖,知道是生气了,就拉住他的手,带着人离开,一边解释:“那幅画上的人,就是姚大哥。”

  秦从云一脸震惊,在屋里挂着姚大哥的画像,却说姚大哥是“坏蛋”,是仇人,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不过你别担心,掌门不会对姚大哥不利的。”时近舟叹了口气,“我们先走,不要打扰他们。”

  秦从云却还是不放心:“你确定???”

  时近舟点头,昨天夜里,他赶回鱼莲山,告诉掌门,他见到画像上的人了,就在鱼莲山不远的州府秦家做客。

  掌门面无表情,不说话,也不动,就是盯着他看。

  其实时近舟觉得,掌门的目光虽然放在他身上,眼神却毫无焦距,分明是坐在此处,在望向另一个人。

  这样的掌门,冷漠中带着点微不可见的茫然,时近舟从未见过。

  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他叫姚钦。”

  掌门豁然抬头,双目锐利无比。

  瞬间,时近舟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内力波动,尽管几乎立即就恢复平静,时近舟还是略感心慌,一是被掌门内功所压,二是担心自己是否多事了。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眼前一阵风过,回过神发现,掌门已经到了门外,时近舟愣了一下,连忙追上去,一直来到此地。

  本想直接带去找人,可临进秦家大门,掌门忽然改变主意,说他有事要办,就不见了。

  他以为自己这次做错了,没想到掌门竟然早就进来了,还躲在树上,逮了姚钦一个措手不及。

  时近舟觉得他们不方便掺和,扣住秦从云的脑袋,不让他回头瞧,他知道掌门绝不会伤害姚钦,可他觉得,姚钦见到掌门的那一刻并不开心……

  同时他非常好奇,掌门与姚钦究竟是何关系?能让掌门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还是说掌门找姚钦,其实有其他目的?

  “你找我有事?”桑惊秋看着越走越近的人,开门见山地问。

  时遇停了下来。

  这么多年,无数次满怀期待,深入去找,却都只是一场空。

  他其中不乏长相肖似的,远远望去,几乎难辨真假。

  可再如何相似,也只是相似,再如何像他,也不会是他。

  这回也不例外。

  哪怕时近舟说,那个人跟他屋里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连笑起来时嘴角高高扬起的弧度都如出一辙,早已习惯失望的他,也觉得那不是他要找的人,他若是心生希望,很快就又会被现实打碎,等待他的,不过是又一次希望破灭。

  可时近舟紧跟着告诉他,那个人,叫姚钦。

  这个名字,正是半个多月之前被于子忧认出的,另一位和桑惊秋一模一样的人。

  连袁暮亭也说,那个人,就是惊秋。

  就在他暗中寻找之时,这个叫作姚钦的,竟再一次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于是他又来了。

  即便错,也不过是再一次失望。

  左右早已习惯,也不在乎多这一回。

  然而这一次,他赌对了。

  他们真的再次相见。

  本以为有许多话要说,可亲眼看见桑惊秋的那一刻,他脑海中竟一片空白,只知道定定地看着树下那个无比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人。

  他也设想了许多桑惊秋可能会有的表现,或许是对他笑一笑,问他缘何在此;或许会觉得震惊,问他如何找到他;或许更加直白,干脆不理他。

  可他从未料到,桑惊秋见到他,没有惊讶,也无开心或难过,而只是很平淡地问他,是否找他有事。

  午后太阳很烈,透过大叶榕洒下的零碎阳光也十分炙热,站在外面说话并不是什么享受的事,可不知为何,两人都没动。

  也没人开口,就只是相隔几步,面对面对地站着。

  时遇看着近在咫尺的桑惊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桑惊秋以为他有什么话难以启齿:“我早已不是鱼莲山中人,不过,你若有事需要我做,可以直说。”

  时遇心里发凉,嘴唇微微张合:“你觉得,我是为了让你办事,才来的。”

  桑惊秋微微一笑,没有接话,但意思很明显。

  时遇沉默。

  片刻之后,桑惊秋再次问道:“你无话可说,我便走了。”

  时遇继续盯着他看,问:“你去哪里?”

  桑惊秋:“江湖之大,处处都是我的容身之处。”

  时遇:“当年你既然活着,为何不回去?”

  桑惊秋眨眨眼,反问:“回哪里?”

  时遇:“回家。”

  桑惊秋继续眨眼,一双清澈无比的眸子在阳光下闪着琉璃一般的光泽。

  任何一个人见到他,都会觉得,这是个聪明又温柔的人,以前的时遇,常常见到这样的桑惊秋,可此时此刻,时遇看着他,却觉得不安。

  下一刻,桑惊秋开口:“我没有家。”

  时遇盯着他:“鱼莲山就是你的家。”

  桑惊秋:“从前是,但现在不是了。”

  时遇:“为什么?”

  桑惊秋笑:“这样热的天气,你特意来找我,不光是为了问我这个罢?”

  在桑惊秋看来,时近舟会认出他还跑到鱼莲山告密,很大可能是施天桐和袁暮亭曾对其提到过他,施天桐手中有一章画像,是有一年他们三人外出办事,救了一名画师,画师为了感谢他们,给他们画了一副画,上面有他们三个人,画师技艺精湛,画像可谓栩栩如生,时近舟若是见过,认出他并不奇怪。

  可为何来的是时遇?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只是他问了,时遇却不说,还以一种很是古怪的眼神盯着他不放。

  桑惊秋懒怠去思索这其中深意,时遇既然不肯说,他就不问。

  抬手擦掉热出来的汗,转身,准备回房收拾一下。

  才走两步,忽而听到一阵风声,随即胳膊被抓住,他回头,撞进时遇的视线之中,不由蹙眉。

  时遇以为自己手劲太大,松开一些力道,但仍然抓着他的手腕,问:“你要去哪里?”

  桑惊秋:“见朋友。”

  时遇:“我跟你一起去。”

  桑惊秋:“??”

  时遇盯住他,没有退缩的意思,于是桑惊秋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桑惊秋觉得莫名其妙,但转念一想,时遇原本就是这样一个人,但凡他认定的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对不在乎的人,从来也不会有所顾忌,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去做的。

  仅仅一个十年未见的故人,他说什么,时遇也不听。

  想通了,桑惊秋就很淡定:“随你。”

  他挣了一下,还是没能挣脱开,“放开我。”

  时遇又放松一点,却道:“不要突然失踪。”

  桑惊秋愣住。

  时遇又道:“你答应我。”

  桑惊秋皱起鼻子,上上下下看他,如同打量一个陌生人,看着看着,眼中渐渐浮起兴味,紧跟着闷笑起来。

  时遇依然拽住他不放。

  桑惊秋笑:“我不会的。”能好好走在阳光之下,为何要玩这一出?

  时遇却不太相信:“真的?”

  “自然。”桑惊秋还在笑,眼中却毫无笑意,“可以放开我了罢?”

  时遇审视着他,似乎在确认他有无撒谎,许久之后,仿佛终于确认,这才一点一点、慢慢松手。

  目送桑惊秋进屋、关门,听见屋里传来走动的脚步声,低头,看着张开的手掌。

  此时,他切实感觉到,桑惊秋真的回来了。

  此时,门开了,桑惊秋出来,见他站在外面也没什么表情,径直朝院门而去,看样子是想离开。

  时遇走到他身旁,边走,边侧首端详。

  十年的日子,说长,也不算太长,可是也绝对不算短,他们如今早过了而立之年,可眼前人却和十年前一样,没有半分区别。

  心中涌出千般情绪,时遇觉得他有许多话,要跟桑惊秋说。

  就在他准备开口之时,桑惊秋偏过头,朝他看了过来。

  阳光落在他们身后,逆着照过来,犹如给他的脸笼上一层薄雾,五官若隐若现不甚分明,只有那双眼睛还是异常清澈明亮。

  时遇忽然心口一热。

  桑惊秋看着他,问:“以我如今之能,未必能帮你,这样跟着我,也没有意义。”

  “还是你有什么更厉害的计划,需要我配合,却不好开口?”桑惊秋问,“坦白说罢,除了让我再死一次,其他的,我可以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