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遇走到齐见深跟前,站定:“你说谁?”

  齐见深:“自然是大美人。”

  时遇:“大美人是谁?”

  齐见深微怔。

  莫如玉也看向时遇。

  齐见深莫名其妙:“就是他啊……”

  时遇盯着他,本就无甚情绪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齐见深只得改口:“是……桑惊秋。”

  时遇:“桑惊秋如何?”

  齐见深:“?”

  时遇继续看他。

  齐见深原本准备了不少跟时遇谈判的话术,如何开口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才刚起了个头,就被弄了个措手不及。

  这个年轻的掌门太反常了。

  到底是老江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齐见深轻咳两下,认真地说道:“我知道桑惊秋在哪里。”

  时遇直勾勾地看他:“他没死。”

  虽说是问话,但语气并不带疑问,齐见深也没多想,反而疑惑地问了句:“怎么会?他好端端地活着呢。”

  守门的弟子相互交换眼神,看得出都有些激动。

  时遇转身朝前走,似乎是想要坐下,却不知为何动作有些迟钝,几步路挪了好几下,双腿碰到椅子时还晃了一下。

  齐见深看在眼里,露出些许笑意。

  时遇慢慢落座,抬头时已恢复往日冷淡:“我为何让你过来,你知道么?”

  齐见深点头:“为了四平帮。”

  武林大会后,齐见深一直被关在天门山,期间逃脱过一次,又被桑惊秋撞见,再度被抓回去,直到现在。

  几日前,死亡许久的秦峰忽然出现在鱼莲山,打伤桑惊秋之余自己也没讨到好处,关起来没两天就死了。

  时遇问道:“你与秦峰究竟是何关系?”

  齐见深:“他出钱雇我,我听命办事,仅此而已。”

  这种明显故意搪塞的话,说出来像是骗傻子玩,时遇如何不知,但他没有逼问,反而改换话题说道:“你方才说,你知道他在何处。”

  齐见深:“没错。”

  时遇:“在哪?”

  齐见深眨眨眼,笑起来:“时掌门,我虽说不聪明,却也不傻,如此重要的消息,时掌门觉得我会随便说出么?”

  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莫如玉忍不住了,开口说道:“你如今在我们手里,还想谈条件么?”

  “正是如此,才要谈,时掌门,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告诉你桑惊秋的去处。”齐见深很是放松的样子,“过去种种,我皆不追究,秦峰死活更加与我无关,我只有这一个条件,而且保证这个条件是时掌门轻而易举便能办到的,与我做这个交易,不亏。”

  边说,还边飞了个眼神给莫如玉,挑衅意味十足。

  莫如玉怒气冲冲,厉声道:“齐见深!”

  时遇忽然出声:“可以。”

  莫如玉一愣,皱眉转头。

  时遇仿佛没瞧见他眼中的不满,帮齐见深解了穴。

  齐见深笑眯眯:“多谢时掌门。”

  莫如玉紧走两步,将时遇拽到一旁,低声说:“此人不可信。”

  “我知道你想找惊秋。”莫如玉郑重其事地劝着,“可他显然有所打算,即便真的知道些什么,也不会告知实情。”

  时遇偏了偏头,似乎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静静望向虚无的夜空:“总要一试。”

  莫如玉眉头拢得更紧:“时遇,你……”

  “我心中有数。”时遇淡淡一句,将莫如玉后头所有话堵了回去,“若有差池,我会负责。”

  时遇带走齐见深,莫如玉在前厅门前站立片刻,循着时遇离开前眺望的视线看过去。

  黑夜中看不太清,但那是后山的方向,从此处望去,能看见银杏树的树顶。

  风时有时无,吹过时带着几片树叶,翩然落地。

  齐见深当然不会认为时遇大半夜特意带他来此赏银杏,而且在他看来,时遇本人也不像是能打理出这么好看的银杏的性子。

  于是随口说了句:“是大美人……桑惊秋种的?”

  时遇背对他,面向最大的一棵银杏:“他在哪里?”

  齐见深道:“现在不方便说。”

  时遇沉默起来。

  风忽然大了些,银杏叶簌簌落下,路边以某种规律插着两排长棍,棍子上高低错落地挂着灯笼,烛火透出,形成一个巨大的光圈,银杏叶在其中飞舞,犹如巨大的雪花。

  齐见深抬头欣赏:“他确实是个很厉害的人,可惜……”

  话没说完,眼前忽然一花,方才还在前面不远处的人却不见了,紧跟着,一双手掐在了他的脖子上:“喂……”

  时遇扣着齐见深的脖子将人提离地面,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平静地问:“他在哪?”

  齐见深被掐得翻白眼:“你……先放开我……”

  时遇毫无反应,齐见深渐渐觉得呼吸困难,从眼皮里勉强望出去的视线也模糊起来。

  他想,完了。

  早知时遇不是善茬,可没料到会这么狠……

  头顶又落下几片银杏叶,有一片飘飘忽忽,擦着时遇掐齐见深的手背而过。

  时遇忽然收了力道。

  齐见深觉得自己差不多死定了,脖子上的力道却突然消失了,紧跟着身子一歪,整个被甩到地上。

  他捂着脖子拼命呼吸:“呵……呵……呼……”

  随后是剧烈的咳嗽。

  时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不知道他在哪。”

  齐见深一愣,抬头,对上时遇俯视下来的目光:“你方才……是故意的……”

  内力悬殊之下,被压制的那个在对方眼中几乎无所遁形,时遇方才试了两次,都没能从齐见深的脑中挖出他想要的东西。

  两个可能:

  齐见深没有被他的内力压住,只是做戏;或者,他一开始就在撒谎。

  时遇没心情跟他周旋,单刀直入地问:“他在何处,你知,还是不知?”

  齐见深此时喘匀了气,也不敢再做戏了,时遇武功远在他之上,更为重要的是,时遇看他时,跟看死人没什么分别。

  这样的人,若是觉得一个人毫无利用价值了,是不会给那个人生路的。

  不是谁都跟桑惊秋一样……

  齐见深慢慢爬坐起来,说道:“我的确知道一些消息,但能不能找到他,要看你自己的能耐,还有——”

  他摸了摸被掐的生疼的脖子,要求道,“在此期间,我需要住在此处。”

  时遇想也没想:“说。”

  次日一早,时遇将施天桐和袁暮亭喊到自己书房,简单说了几句门派内事务,让他们先行处理。

  二人边听边点头。

  末了,袁暮亭问:“如此匆忙下山,是否有急事?”

  时遇朝门外看一眼,二人转声,看到齐见深进来,皆是惊讶。

  齐见深在门口听见了袁暮亭的话,也不必问,就自己解释起来。

  按齐见深说法,桑惊秋坠崖的那一日,有二人相约比武,地点恰好就在海中的那块礁石之上,若桑惊秋掉到那个位置,那二人一定能看见。

  “我得到的消息是,那二人离开时,身边多了一个人。”齐见深说出关键一句,“不敢确定就是他,且我并不认识那二人,更不知他们身在何处。”

  施天桐和袁暮亭都听愣了。

  暂且不论齐见深所言真假几何,只凭齐见深人品,时遇竟然会信?

  齐见深适时插话:“该说的我都说了,绝无隐瞒,其他的,就看你们了。”

  这几乎等同于废话,即便真的找不到桑惊秋,也没办法怪到此人身上,因为“我早说过,一切看你们能耐”。

  若在往常,施天桐立马就要暴起,袁暮亭没他那么冲动,也一定会劝时遇几句。

  可这回,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时遇绝不会听。

  时遇拿好东西就和齐见深出去了,施天桐和袁暮亭在背后目送,时遇行走向来匆忙,这回也是如此,匆忙中又多了几多期盼,以至于几次脚尖点地,几乎要飞身离去。

  他们突然有一种共同的感觉——

  如今的时遇,跟他们所认识的那个,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若永远找不到桑惊秋,时遇或许就不再是从前的时遇了罢……

  彼此缄默。

  许久,二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相同的情绪。

  不解、疑惑,以及担忧、不安。

  若能成功找回桑惊秋,则一切安好;

  若不能,他们失去最好的朋友,而时遇,仿佛也不再会是他们熟悉的时遇……

  会吗?

  原本,没人对齐见深的所谓消息抱有希望,可三天以后,袁暮亭那边忽然收到消息,发现桑惊秋的踪迹了。

  “现在的线索是桑惊秋在一处小岛上,就在那片海的另一侧。”袁暮亭仔仔细细向时遇禀报着,“那边是枧水帮的地界,他们弟子出海,无意中发现海上有个人,就把人带回去了,看形容和模样,与惊秋极为相似!”

  话音刚落,时遇已经飘了出去,袁暮亭赶紧跟上。

  枧水帮也是一个门派,就在海边,规模和名气都不大,常年水上讨生活,练得也是独门功夫,平日里很是低调,很少参与武林中事。

  不出意料,时遇等人在门口被拦了下来。

  对方倒很是客气:“帮中近日有喜事,帮主忙于料理,不见外客。”

  袁暮亭问道:“敢问一句,贵派近日可曾在海面上救过什么人?”

  对方摇头:“门派内部事,不便告知,几位请回罢。”

  袁暮亭也觉得他们如此冲来有些不合适,正要开口,时遇忽然顿住,一个纵身,径直冲向院中。

  门内立刻大乱。

  袁暮亭神思恍惚,又有些激动。

  方才有个人影闪了一下进后院了,那个人,好像惊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