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应时曾经和赵聿庭打过一次交道。
那是在周家一个大项目的庆功宴上, 也是周家唯一一次和赵家合作的项目。
他被周父安排去接赵聿庭，并且叮嘱他，那是赵家精心培养的继承人, 是未来赵家唯一的顶梁柱，也是未来明港商圈最尊贵的人。
能和他攀上关系, 他们周家未来就能少走很多年的弯路。
要不然, 姜家也不会想尽办法把女儿往赵家送。
要不是当
初两家的老爷子交好, 姜家现在都难以有和赵家联姻的机会。
只可惜，后来姜家那个女儿不知好歹。
当时的周应时，怀揣着尊重, 敬仰的心思亲自去大门口迎接了赵聿庭。
可他却因为不想暴露在公众面前, 选择坐了另外一辆车从后门进入。
周应时兴致勃勃迎来的人, 只是赵聿庭的助理而已。
而他只看到那把黑伞下，赵聿庭的身影。
以至于后面在庆功宴上，赵聿庭始终没有现身，只在房间里与周父客气了几句话, 从始至终周应时都没有见过他一面。
当时他就觉得这人果然如传闻中的高傲, 因此便下定决心，总有一天, 周家会在自己手里扶摇直上，他总会和这个男人, 平起平坐。
而不是一个只能为他打开车门像后辈一样的人。
周应时以为，距离自己和他再次交会的时间, 大概要好几年。
从没想过, 这么快就会接到他亲自打来的电话。
稍许怔愣后, 赵聿庭在电话里言简意赅地开口。
“周先生，我这人没什么耐心, 除了我之外，我不希望任何人公开小也的行踪。”
他言语客气，但字里行间却带着极为压迫的气势。
言外之意，无疑是给周应时下了一道沉重的枷锁。
在他要前往姜家的路上，直接堵死他的话，潜台词里告诉他，他如果敢透露姜也的行踪，赵聿庭不会这样放过他。
尽管他现在已经明面上脱离赵家，但他在明港，还是一般人无法招惹的。
周应时沉冷，忍无可忍地试探：“姜也逃婚，置赵家以及赵先生的名声不顾，赵先生现在护她，我不是很理解。”
“你不需要理解。”
赵聿庭深沉冰冷地打断他的话，不给他再次开口的机会，毫不留情地挂断了这通电话。
只留给他一片余地去思考，如果把姜也的行踪透露出去，他将要面对什么。
周应时拿不准，但比起这个，他更拿不准赵聿庭和姜也的关系。
但他坚信一点，赵聿庭对姜也，肯定不是自己这般的爱意。
他是什么样的人，是从小活在最优越的家庭，从小拥有顶配资源的，他所爱的女孩，肯定不会是姜也这种半路出来的私生女。
单纯的外貌，不是赵聿庭的择偶标准，他从小见过的美女多到数不胜数，身边的女人也该如星辰一般，星罗密布。
姜也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
当初他在姜也逃婚后，果断脱离赵家，并且让外界的人以为他是为情所困才隐退幕后。
可周应时清楚，绝对不是这个原因。
所以现在他护着姜也，极有可能……也是因为姜也对他还有点用处。
姜也这个棋子，总有被抛弃的一天。
想到这，周应时忽然释怀了，他挺直身子，眼底带着胜券在握的表情，刺眼又冰冷。
姜也，一定会来他身边的。
从小到大，只要他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完不成的。
他都能从家里那么多人的争夺下拿过周家，所以其他的事情根本就不值一提！
其中就包括姜也这个人。
这是他的执念，也是他绝对不能认输的一件事。
他要让姜也知道，从一开始忤逆自己，离开自己，那就是最错误的决定！
-
薄暮时分，夷南。
又是一天过去。
姜也已经规划好了自己的计划，甚至一些细节都想到了。
因为整整一天，她除了和李聿他们一起追踪象群外，就是大家一起开会，讨论接下来象群的情况。
李聿也是真的很忙，所以趁着空闲的时候，姜也不浪费一点时间，努力计划着自己该如何离开夷南，然后去到哪里才是目前最安全的。
因为她不确定周应时和姜家人会什么时候过来。
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想牵连李聿他们任何一个人。
可是除了这些事情，她还在想一件事。
她发现自己只要一想到会和李聿彻底分开，她的心好像就会疼，连带着呼吸都会发紧。
一想起他，姜也就想和他呆在一起，哪怕是他在自己身边，什么都不做，那都是好的。
她看着窗外突然下起雨，滴答滴答的雨珠打在玻璃窗上，芭蕉叶微微卷曲，溅起一丝丝的水花。
想到李聿现在还在宿舍楼后山做标本采样，毫不犹豫地从抽屉里拿出伞往楼下走去。
在楼梯上正好遇到上来的陈宥仪。
“诶南枝姐，你上哪去？”
“我帮李老师送个伞。”
未等陈宥仪说完，她便跑下楼，迎着大雨快步跑起来。
陈宥仪双手撑在栏杆上，提高音量说了一句：“李老师不在后山，他在山涧的小河那！”
只可惜这句话姜也并没有听到耳朵里。
她直奔着后山而去，找了大半天也没有李聿的影子。
此刻的她在大雨中穿梭，即便有伞挡着，可身体也已经淋湿了大半。
两件衣服都被迫贴在身上，感受到一股冷意后，她身子发颤，只得掏出手机给李聿打了通电话。
很快那边接通了，可还来不及开口，她便听到水流的声音，甚至盖过了李聿的问句。
“嗯？南枝？”
姜也突然猜到他在哪里。
于是不顾脚下的泥土，飞快地朝山涧的小河里跑去。
或许是倾盆的大雨彻底浇醒了姜也，让她的情绪在这雨夜里突然放大了很多倍。
薄暮时分的天还没有彻底变黑，甚至天边还能看到最后一丝没有被乌云覆盖的白边。
而此时她头顶上方则是乌云密布和大雨滂沱，与那明亮的一点白边仿佛是两个世界，割裂严重。
秋夜的风是凉的，雨水也是凉的，它们急促又密集地落在草木间，落在姜也的身上。
她的伞仿佛只是一个装饰品，在秋夜的疾风骤雨中，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反而让她在穿越草丛的时候很碍事。
姜也索性将伞丢到一边，在看到小河草丛上那一点小船亮光后，跑得越来越快。
河道蜿蜒曲折，看似很近，但她还是花了一点时间，绕过不少灌木丛，才终于来到小船的对岸。
李聿一个人划着乌篷船正往外赶。
本来是去周围进行环境采样，贺子维与他兵分两路，他负责水源，这样就能尽快完成工作，早点回去找姜也吃个饭。
没想到她竟然淋着大雨朝自己这边跑过来。
透过细密的雨帘，他看到浑身湿透的姜也带着澄亮的目光，直勾勾地凝视自己。
她情绪很激动，胸膛跟着起伏，李聿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亦或者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和自己说。
于是加快滑动船桨的速度靠近岸边。
还未等他伸手，姜也便一个跨步跳到他的乌篷船上。
顺着李聿的手，下一秒便结结实实地撞到他的怀里。
李聿还没反应，姜也就已经紧紧抱住了他。
这里除了船头的那一盏灯外，最后一点薄暮的亮光都隐到山头后。
黑黢黢，静悄悄的，只有水流的声音。
但仔细一听，还有风声，雨声，还有虫鸣鸟叫，以及……他们的心跳声。
她有些狼狈，身体也因为淋雨的原因变得很凉。
李聿小心地替她拨开额前湿透的发，抹了抹她爬满雨水的小脸，轻问。
“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姜也要摇头，她毫不顾忌她此时的情况，只是收紧双手，安静地抱着他，静静感受着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直到她沙哑的声音，混合着船外的雨声，慢慢告诉他：“突然很想你。”
李聿微怔，目光柔软下来，轻笑着收紧抱她的力道：“所以不顾风雨也
要奔向我？”
姜也郑重点头，没有否认他的话。
第一次在面对李聿表达心意时，回应了他：“阿聿，我是真的很想你。就想和你每时每刻都呆在一起，不想和你分开。”
她的称呼，变成了阿聿。
她的手也顺势攀上李聿的肩膀，甚至在李聿还未主动的时候，更急切地吻了上去。
她湿淋淋的衣服毫不平整地粘在身上，不用李聿出手，姜也已经主动脱下自己的外套。
只剩下那件薄薄的，几近透明的衣服紧贴在身上。
她吻着他的唇角，吻着他的眼睛，又吻着他的鼻头，这一刻的姜也，只想把自己心里那些汹涌的爱意，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李聿面前。
因为在她看来，自己这一次离开夷南，很有可能，就是再也不回来。
她和她喜欢的人，终究还是有分开的一天吧，所以在有限的时间里，她只想把自己全身的爱意传递给他，让他付出的那些爱得到自己的回应。
而不是就这样遗憾地度过，什么也不想。
她的汹涌，竟然令李聿一时招架不住。
他试图扣住她的手腕，顺带稳住摇晃的船身，声音低哑地提醒她：“南枝。”
姜也就当没听见似的，直接捧起他的脸。
她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无比真诚的光亮，叫着她的名字。
“阿聿。”
这个称呼的背后，还有她憋屈在心里的千言万语。
她想说。
我要离开了，我没办法因为自己而置你们的安全不顾，没办法自私到只享受感情的滋润，更没办法带着那么大的风险，坚定和你站在一起。
阿聿，我有个不好的家庭，有个难以启齿的身世，也有个无法描述的过去。甚至那些过去还在我身上种下一辈子都无法撇去的阴影。
那些情绪忽然间会像恶魔一样，张牙舞爪地冲身体里跑出来，每当那样时，我就不受控制，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不想让我的不稳定，去拖累你的后半生。所以我的喜欢只能是暂时的，也只能是带着歉疚的。
阿聿，你这么优秀，又没有像我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以后一定可以过得很幸福的。
这些话，她都在心里堵着，迟迟无法说出口。
委屈和难舍的眼泪顺着眼尾顺流而下，就像刚刚流下的大雨，顺着肌肤纹理，爬满整张脸庞。
她两手无力地揪着他的衣襟，泪眼汪汪。
李聿心中一动，忽然察觉到她情绪的一丝不对劲。
他敛下神情，凝视她缓慢开口。
“南枝，看着我。”
姜也迎上他的眼神，再次迎上去吻住他的喉结。
她汹涌的情绪，恍若湍急的河水，她没有很多时间，只想珍惜一分一秒。
所以她的唇瓣挪到他耳边，轻轻问他：“阿聿，我们可以在这吗？可以的吧？”
李聿眉头微动，喉头滚动，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绪。
直觉告诉他，今天的姜也似乎有点不对劲。
可具体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只好紧紧握住她的小手，凝视着她，耐着性子说：“衣服都湿了，先回家。”
姜也摇头，小手主动解开他的衣扣，柔软的指腹捧在皮肤上，李聿自诩自控力在赵家是第一，但也禁不住这样的挑/逗。
所以在姜也更过分时，他主动切断了她的想法，折住她的腰身，很认真地说。
“不应该在这里，也不应该操之过急。”
姜也有些沮丧，心里的失落沉甸甸地挂在身体上，顷刻间她仿佛感觉自己被抽走了力气一般。
李聿亲了亲她的脸，打趣道：“哪有女孩像你这样？”
姜也抬起头，欲言又止。
沉默了一会才泄气地说道：“一开始我就是这样的，阿聿你难道还不了解吗？你忘了你那会是多么无情拒绝我，现在你说喜欢我，但也拒绝我。”
面对她的这话，李聿真是哭笑不得。
感觉此时的姜也就跟个小孩似的，仿佛哄不好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姜也明白，有些事情，不是随随便便完成的。
或许在某些人身上可以顺其自然，可在他这里，他需要有两颗纯粹的心交融才能让一个女孩对自己付出所有。
他想给她一个干净，安定的环境。
思来想去，他好像也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说没有冲动吗？当然不是。
天知道向来隐忍克制的赵聿庭，只有在姜也面前，才破防过，甚至需要依靠外界的冷意刺激，以及长久的思索，才能换来他的生理性平静。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把姜也裹得严严实实。
随后又撑着一把伞，划着船桨来到岸边停靠。
静等雨小了才打算离开。
微弱的光线下，姜也几经开口，想要和他说些什么。
可不管是她的身世，还是她的处境，她感觉自己跟没长嘴似的，就是无法开口。
她又气又急，眼眶晕红，自我矛盾地缩成一团。
李聿看着她可怜兮兮，好像看到了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猫，明明瑟缩着身子，脸上还要有警惕和埋怨。
仅仅是这样的表情，也能轻而易举地让李聿支棱起来。
他咳嗽几声，特意转过身体，避免让她看出异样。
姜也见到后，沙哑着声音问他：“李老师是不喜欢我了吗？为什么要转过去。”
说完不服输地挨着他，李聿怕她胡思乱想，只能找着角度揽着她：“当然喜欢你。”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可以？”
见话题又回到这，李聿相当无奈地开口。
“嗯，我想了想，如果不介意我们两人都翻船溺死在河中，是可以试一试。”
听到这话，姜也总算是找回了一点理智。
雨势不停，船身摇晃，小河的水位也渐渐涨高。
就这样的环境，两人稍稍用力，怕是都要连人带船翻到河里。
她转了话锋：“既然如此，那我们回去做。”
李聿：……
他拍了下她的小脑袋瓜，郑重道：“想点正常的事，还是说，你心里有事没有告诉我？”
姜也对上他幽深的黑眸，心里忽然打起鼓。
对方的眼神，就好像随时能看穿自己心思的，仿佛多看一眼，就能让自己所有的一切被他察觉。
姜也心虚了，马上垂下眼眸，不再多事。
她该知道，李老师是极为敏感的，很多时候，自己的某些情绪都能被他敏锐察觉。
见她终于消停了后，李聿才平复下来。
只不过，他心里隐隐是有种不妙的情绪。
总觉得，姜也有点不太对。
半晌后，雨势转小，李聿带着姜也回到了宿舍楼。
姜也还想着冲完澡就去李聿房间磨蹭下，但没想到陈宥仪刚从他房里出来，她手里还抱着一堆资料。
她对姜也说：“南枝姐，你要去找李老师吗？我看还是别了吧，他这会正在和保护区的老板们视频会议呢，没空。而且今晚他有工作要忙，我晚上还得帮他整理下资料呢。”
姜也顺着陈宥仪的目光看向那叠文件夹：“我来吧，也是我作为助理的分内工作。”
陈宥仪脑海中响起警钟，连忙笑道：“不用不用，李老师特意交代过我，你淋了雨，该好好吃饭休息，今晚的工作我来。”
不等姜也开口，陈宥仪便挥手和她告别了。
姜也看了一眼那个关着房门的屋子，深吸一口气，看来只能明天再借机亲近亲近。
可是回去的姜也心绪不宁，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觉，只要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自己要离开夷南的事。
这种不安的情绪，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
天才刚亮，楼下就响起了哨子声音。
姜也看了一眼群里的消息，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简单的洗漱完后便匆匆下楼，进到了大部队里面。
担心下午有雨，加上今早刚刚发现了象群的踪迹，所以众人开着车，往那边追踪。
这还是阿姆他们进入腹地之后，第一次出现痕迹。
几天过去，没了按时放草料的生活，没了人类嘈杂的打扰，也不知道它们在这一片陌生的家园里，适应得怎么样。
李聿穿着黑色冲锋衣，看着精神够足，可是眼睑下方却有淡淡的青色。
想必是昨晚忙到太晚，没有休息好吧。
姜也特意往他身边坐了坐，李聿察觉到，干脆牵住她的小手。
和他们并排坐在一起的贺子维眼睛一睁，一时间如坐针毡！
姜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两人没有公开过，她也没有正式答应李聿在一起的要求，下意识要抽出自己的手。
没想到被李聿紧紧拽着，没有半分抽离的余地。
所幸贺子维转过脑袋，自动挨到车门处。
副驾驶上的护林员和司机，都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自顾自地瞥开视线。
直到他们的车，停在一处平坦地方。
一片荒草长势不高，中央还有一个水塘，令人惊喜的是，小象正卷着鼻子在泥坑中放肆奔跑。
他们远远站在身后，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知知的身后，阿姆它们各司其职地站立，看似悠闲吃着食物，实际上每只象都在他们注意着各个方位的动静。
他们应该很早就听到了姜也他们的车声，而且早就发现了姜也他们。
公象奇奇甚至已经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甩着鼻子浑身变成警惕的状态，仿佛随时都能发起攻击。
旁人开口：“我们尽快离开，他们如果感觉到我们是威胁的话，咱们估计都要遭殃。”
一群人重新走到车上，然而令众人吃惊的是，知知鸣叫了一声，竟然屁颠颠地甩着象鼻子，往姜也的方向跑过来。
那是种欢愉的奔跑，就想它平常奔向阿姆，奔向它家族的姐姐妹妹。
姜也没有走，等知知走近后，赫然发现，才半个月没见，它好像又长大了一点。
想起这可能是自己与知知还有阿姆他们最后的一次见面，姜也的眼眶顿时变得蕴热起来。
她鬼使神差地冲知知伸出手，它竟然和阿姆在某个晚上那样，将长鼻子放到她的掌心上面。
那瞬间，姜也好像感觉到它的友善和亲近，不舍的情感喷涌而出。
她小声告别：“知知，我可能要走了，以后或许再也没机会……”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李聿的声音忽然打断她，从背后响起。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