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酒与北戴河>第46章 朱峰

  汝英的故事,我是在她家保姆阿梅的口里得知的。阿梅是个三十岁的母亲,带一个刚三岁的小男孩。

  阿梅闲不下来,一边用她圆圆短短的指头洗衣服一边和我聊天,在这之前她已经把房子每一处都抹了一遍。她扭过来,脸也是圆圆小小的,带着红粉的光泽,像颗石榴。阿梅说,我们英姐开大公司的!有本事着呢!

  她与她丈夫的关系称得上传奇。十年前,被逼婚的同性恋少爷从风月场所带回一个野心勃勃的陪酒女郎,开始了一场互利互惠的表面婚姻。女人手段雷霆,帮助少爷夺得了家业并妥善经营至今。少爷从容退居幕后,和自己的伴侣过甜甜蜜蜜的小日子。

  啊,我吃惊地应了一声,这触及了我未知的领域,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也是不小心呐!阿梅说,盛情街那一片乱着呐!要是英姐不带你回来,后果可不堪设想!

  她说话的时候,圆圆的嘴巴上下一啵,和蹦豆子一样。小男孩和阿梅一样,腮部唇部肌肉有力,哭起来都格外有劲儿。

  阿梅手还湿着,我捡了个玩具去逗孩子。这小孩好哄,逗了几下又咯咯笑起来,和朱草生一样没心没肺。我看着他冲我傻乐,笑一笑,他叫什么名字?

  等他爸爸取!阿梅说。

  他爸爸?

  说过段时间就回来。

  正说着话,汝英开门进来了。我站起来,朝她点头,英姐。

  能下床了?

  能。

  她奇怪地瞅了我一眼,指了指垫子,坐着吧,她说,干嘛跟个电线杆子一样杵着?

  我朝她笑,说,想谢谢您。

  汝英想了会儿,知道我在说什么事。没关系,她说,举手之劳嘛,而且打你那人本来就不招我待见。

  阿梅去做饭了,汝英要吃苹果,我给她递。抬胳膊的时候没注意,“嘶”了一声。她看了我两眼,说,你要是想留疤,那恭喜你,大概去不掉了。你要想死,伤口没感染,还得找个别的办法。

  我捂了肩头,朝她“哦”了一声。

  放心吧,没给你用祛疤的药。她说。

  我觉得汝英太神,就跟个先知一样,我这么想就这么说了。她笑了几声,说我还知道你肩膀上的牙印不是女人咬的,一个你一个阿梅,都一样笨,这就是男人的祸国殃民之处。

  我早该知道她是个奇女子的,汝英的手往兜里一揣,又摸出一根烟,和朱丘生不同,她抽烟好像是为了消遣。她勾出了个淡淡的笑,说,你难受就和我说说吧。

  夹着烟的手指在空中转了下,说,我以前在盛情街的时候,找我聊天说心事的比找我睡觉的还多。

  什么都开解得了?我问。

  什么都开解得了,她说,只要不是那种七世怨侣,九辈子孽缘的。

  哦,我说,那我可讲了啊。我先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张嘴就是:我和朱丘生认识到现在已经快二十年了……

  汝英被烟呛了一下。

  我的情绪总算找到一个发泄口,她时不时迎合我一两句,我就把我与朱丘生的故事全与她讲了一遍。总体是在描述事实,公正客观。

  我讲完后,她久久没有说话,烟也走到了头。她将烟蒂按在烟灰缸里,干脆利落地道,开解不了。

  啊?

  她笑笑,可能是七世怨侣吧。

  那为什么不早讲?

  哈,早了我也不知道啊。

  汝英的房子在老旧居民区,她说自己骨子里永远是市井小民,受不了别墅豪宅的冷清气。阿梅的孩子趴在她腿上,黏着她要玩她手里的签字笔,口里叫着姨姨,姨姨。

  我想汝英还是需要情感的,但她明显觉得养孩子比恋爱更有趣。她带儿子一样带阿梅的小孩,看大侄子一样看我,至于她丈夫,每次听她提起,我总觉得那是她幼弟。汝英有种和她冷硬外表不合拍的母性。她口上那么说,其实并没有放弃开解我,但采取的不是根除策略,是冷却主义。

  生活又不止谈恋爱,她如是说。

  我被一棍子打出了脑震荡,汝英大发慈悲地分了我一间屋子养伤。人不能吃白饭,养伤的时间我一直积极主动地给阿梅打下手。汝英很忙,在家里的时候也在书房审阅各种资料和报表。

  我把咖啡放在她桌子上,几页资料掉了下去,我俯身去捡,拿起来一看,定住了。

  看了一会儿,我抬头看见她在看我。

  怎么了?汝英问。

  英姐,我说,你们公司伙食一定很好。

  什么意思?

  我的手指点了几处,说,这种错误都能犯,不是饭吃多了脂肪把大脑塞了吗?从下层一层一层都递到你这儿了,居然都没人发现。

  汝英低头看那几处,看向我,你懂这个?

  大学学了。

  她盘问了我履历,还上学信网查了下。微微笑起来,你还懂什么?

  一点金融方面的知识,股票、期货、风投之类的,我说,怎么感觉咱俩现在特别像职场励志片呢?

  她没接话茬,直接了当地问,要不要来我手底下工作?

  啊?我没在企业干过,可能不成。

  我觉得你成。汝英说。

  但她也没多说什么,就让我有空的时候多研究研究。她说经济复苏回暖的风吹着呢,站在风口上,猪都飞得起来。

  登高不会跌重吗?我问。

  她笑了笑,怕登高跌重的人连往下跌的机会都没有。

  为了报答她,也为了找事干,我开始重操旧业。也看各种项目的资料,她教我的时候比我能帮的上忙的时候多些。日子一天天过,转眼过了一个月。

  第三十天的时候,隔两扇窗户的邻居家发出了凄厉的叫喊声,在隔音很差的居民楼里久久回荡。我被哭叫声吵醒了,下床开门看见汝英也出来了。她把小孩塞到瑟缩的阿梅怀里,说阿梅别出来啊,你又要害怕。

  我和汝英跟着惊醒探查的人群下楼,警车和救护车的灯光把这片区域照成了霓虹色。邻居家抬出盖着白布的两个担架。一对经历着婚外情、出轨等故事的怨侣,终于在这个夜晚支持不住,一个捅死了另一个,然后自尽。

  汝英担忧地看着我,子卯?

  诶。

  你没事吧,脸色不好。

  没事。

  她小心地宽慰着,具体意思是何必如此,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呢?不合适的人就是一道坎,翻过去了,一切就好了。

  你说是不是?她问。

  我不置可否。

  我想,或许不行了,朱丘生是世界上最高的山,“朱”峰。我没能登顶,半路上缺氧而死。死的时候是窒息没顶的悲哀,情之所至,大概不必血流成河。

  或许不行吧,这时候我才回她。

  汝英没有说话,递过来一根烟。我鬼使神差地接过来抽了。浓郁的烟气熏染着我的呼吸系统,很难受,我捂着喉咙咳出泪来。

  我从呛得流出生理眼泪到咬着拳头忍住啜泣再到伏在栏杆上哭,汝英一直没管我。围着的人群过了会儿就散了,我哭累停下的时候,路过的小花猫朝我喵了一声。

  汝英走到我面前,用脚尖点了点我,起来,她说。

  起来卢子卯,汝英居高临下地对我说,我教你怎么站着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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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总快出场了(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