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医生在谈话中首次转移目光, 手指点击鼠标,看着像在电脑上调病历档案。
姜舒意并紧双腿,双手放在膝盖上, 紧张情绪肉眼可见。
要移出记忆履带上沉积多年的马赛克需要很大的勇气, 最坏的预设在脑中盘旋挥之不去。
电脑屏幕明暗交替的光线映在王医生脸上, 她移目看了看心事深沉的姜舒意,滑动鼠标滚轮的手指停住, 静默片刻说:“病历显示你当年头部受创引起精神紊乱, 家属选择记忆消除治疗法。”
“是外伤?”姜舒意问道。
王医生点头说是, 不透露细节是当年对姜舒意父母的承诺。
“为什么受到刺激我脑子里会出现雨夜小巷,和一个强壮男人的背影?”姜舒意呼吸略显急促, 开口说这个场景都令她恐慌不安。
王医生:“你以前问过, 现在还会出现这种画面吗?”
姜舒意:“出现过一次。如果是情绪波动会引起大脑物质失衡进而产生幻觉, 多次出现同一幻觉正常吗?”
王医生:“正常, 悬疑影视剧常见这种画面。”
姜舒意:“我很久没看过悬疑剧。”
王医生:“只要看过一次,紧张感会将画面植入脑中。”
姜舒意扶额沉默。
不质疑医生的专业度,但答案并不能令她信服。
告别王医生,她慢步走在灯火斑斓的街头。
夜风轻暖拂面舒适,却吹不散心中疑云。
不知不觉走到旺旺面馆,老板正在收拾摆在外面的简易桌椅,直起身时看见她立刻打招呼。
姜舒意浅浅笑着说:“叔,打烊了?还想吃碗面来着。”
老板将折叠的桌面展开,拿毛巾擦拭:“没打烊, 快坐, 我去煮面。”
姜舒意挪过一根凳子把包放上面, 从包里拿出手机放在桌上,看着老板重新往洗干净的大锅里加水, 开火,和面……
这才是真正的特殊待遇,一年难得照顾几次生意哪当得起这种热情。
姜舒意收回目光,给妈妈打电话。
李雪妍听说她回来了,高兴得很,让她回家吃饭。
她说在旺旺面馆,老板已经在煮面了。
李雪妍不理解旺旺面有什么魔力,每次回来都要去吃。
她说独属家乡的味道,回来不吃的话浑身不舒服。
短暂交流,结束通话。
姜舒意仰望路灯,少量飞虫萦绕灯光。
第一次在昏黄路灯下等面吃感觉很奇妙。
开锅热气模糊忙碌老板的面容,街对面万家灯火透出玻窗,平凡古朴烟火气构成生生不息的古城一角,真实生动,有点别样浪漫又掩藏着秘密。
老板端着热气腾腾的面走过来,她小心接住,边拌面边和老板聊天:“叔,记得我在你家吃了多少年面吗?”
“很多年了。”老板抬手比划,“你这么点儿大,四五年级吧就是我家常客。”
姜舒意笑道:“我四五年级这么矮吗?”
老板把手往上抬了些:“不矮,在同龄人中是高个儿,扎俩小冒揪可爱得很,嘴也甜,在灶台边喊叔叔我要吃香脆猪手手。”
“叔的记性真好。”姜舒意晃头吹开面汤上的油花浅嘬,太烫嘴先晾着,继续聊,“我高中也经常来。”
“是啊,我看着你长大,到今天快二十二个年头了。”老板颇为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我上大学离开昆山就很少来了,你熟悉大学以前的我。”
老板说:“是啊,高中那会儿印象挺深,一边喊着减肥,一边多加煎蛋。”
姜舒意赧然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
“当时你也这么说,和你一起来的同学不笑话,还说女生健康就好,能吃是福。”
“我同学这么善解人意?你没记错吧?”姜舒意记得高中那会儿少数能聊到一起的女同学都是死党了,嘴损得很。
“不会记错,让人印象深刻的一个男生。”老板回忆,“别的学生穿校服没个规矩样,他领口衣袖干净平整,坐姿端正,一看就是家教很好的孩子。他来吃面身后跟着一帮子女学生,我家桌椅不够坐,她们站着也要等。那些女学生说他是昆山中学校草,想和他交朋友,我看他不搭理别人只和你说话。”
这是失忆前的事,重回学校抵触男生,不可能和校草来吃面。
“高中那会儿我是不是有段时间没来?”姜舒意想确认。
提到这个,老板记得更清楚:“听说你生病了。大概过了一年你才来光顾,瘦了很多,也沉静了。我没好问你得了什么病,其实心里挺关心的。”
“谢谢关心。”姜舒意埋头吃面,记忆中的马赛克掀起一角,更想弄明白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昆山校草界界换新,只有韩时的讨论度经久不衰,昙花一现带走全校女生的梦,如巅峰期退役的明星球员,在狂热支持者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的学生证为什么大一届有了答案,失忆辍学时间差忘记曾经和他是同学。
他为什么转学?失忆是否与他有关?雨后小巷的画面真的来自影视剧?
多个问题困扰不得其解,姜舒意匆匆吃完面,扫码付款。
老板不给二维码,说已经结过帐了。
她很诧异,问谁结的?
老板这才说出韩时预付了一笔巨款,够她永久免费吃面。
酸涩与甜混合的热气直冲鼻腔,她揉揉鼻子告别老板大步离开。
护城河边青草葳蕤,粼粼波光倒映石桥和半月,清冷光影线性发散,点点灯光摇曳陪伴,古城夜色唯美如诗。
姜舒意却没有赏景的心情,站在玉石围栏边解锁手机给韩时发消息:[忙完了吗?]
韩时:[在研讨项目。]
姜舒意:[你先忙。]
韩时:[今天项目进度出了点状况,没发信息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舒意:[没有,挺好的。]
韩时:[昨晚没睡好,早点休息。]
姜舒意:[好,你忙完也早点休息。]
她放下手机,沉息叹气。
今天鼓足勇气打听的事没有答案,不想知道的事偏偏入了耳,纷繁混杂一团乱麻。
头发也被风吹乱了,贴在脸上很不舒服。她拨开发丝,从包里找出橡皮筋,没章法地将长发挽成一团扎起来。之后解开脖子上的丝巾,让闷了一下午的皮肤透气。不料手滑,丝巾被风吹走掉进河里。
姜舒意看着失去不可再得的丝巾又叹了口气,竖起领口朝家的方向走去。
只要她回昆山,家里的灯一直为她亮着。父母的等待满载着爱,治愈成长路上每个疲惫阶段。
站在家门口,她放下头发顺到胸前,整理好领口,开门进屋,若无其事地开口喊爸爸妈妈。
老两口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女儿回来了,李雪妍起身走过来接她的包。
姜舒意弯腰换鞋,听李雪妍问:“今天回昆山办事吗?”
她忽觉愧疚,与父母分隔两地,繁忙起来关心不够。
“不是,我回来问问你们什么时候搬到市里生活。”
李雪妍挂好包,说:“你爸走不开,我也有工作,姥爷还在疗养院。等你爸退休再考虑。”
“爸离退休还有好几年呢。”姜舒意泄气道,“想你们早点过来。”
姜然把电视声音调小,转头道:“你的心意我们领了。我奋斗一辈子,想拿点学术成就光荣退休,以后去市里生活有谈话的本钱。”
“好吧。”姜舒意换好鞋正要迈步,李雪妍偏头看她脖子,伸手去撇两侧的头发。
姜舒意下意识躲避:“妈妈,我先洗澡,你去我房间等会儿,有事跟你说。”
李雪妍看着反常的女儿很疑惑。
姜舒意进浴室后,姜然低声问:“她怎么了?”
“不知道。”李雪妍面露忧色,“突然回来,别是出了什么大事。”
姜然皱眉说:“韩时没回来。”
李雪妍心里咯噔:“难道婚姻出问题了?”
姜然正有此担忧:“一会儿和她好好谈,实在不行遵从她的意愿。现在离婚现象普遍,没什么大不了。”
“也太快了,闪婚闪离,消息传出去……”
“女儿的幸福重要!”姜然打断她的话,“憋屈的婚姻散了也罢。”
李雪妍却说:“我觉得韩时是个好女婿,打着灯笼都难找。”
“架不住他有个高高在上的妈。”姜然语气加重,“我们并不了解韩时,好不好只有女儿能体会,别把自己的感觉加在她身上。工作能力不代表爱人能力,表面功夫成年人都会做,豪门婚姻幸福的没几个。”
“你别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李雪妍并不认同老伴的说法,觉得自己的眼光不会错,“我在疗养院接触过很多子女,看得出真情假意。韩时不是那种作秀的人,看着冷淡心是真诚的。不是夫妻矛盾,我劝和不劝离。”
姜然站起来说:“无论如何不能让女儿受委屈。”
“我也心疼女儿。”
老两口相处多年很少拌嘴。李雪妍几乎都顺着老公,姜然也疼老婆,没有过火的话语行为,但在姜舒意的婚姻上两人立场对立。
姜然就姜舒意闪婚的问题多次和李雪妍谈话,让她去打听女儿的真实想法。家世差距意味着折断傲骨曲意讨好,身为人师有文人风骨,受不了这罪。身为男人,他要保持表面淡定。
姜家虽平凡,书香教养超过一般家庭,不求大富大贵但求精神充实。
李雪妍则站在观察者的角度,从细节分辨韩时是否值得女儿托付终身。最后得出结论,韩时各方面都优秀突出,只要两人相爱,可破除一切阻碍。
未来属于年轻人,人生路途哪能一帆风顺,婆媳关系难处普通家庭也存在,谁能保证下一段婚姻美满幸福。即便自己在亲家那里受点委屈,当时难过掉几滴泪也就放下了。
感性与理性的思考角度不同,老两口私下各持态度,当着姜舒意的面都不表达。
姜舒意以为成家是父母所盼,顺势而为,哪里知道感恩与父母期盼并未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