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合, 浅白欧式路灯下男人颀长挺拔,抬着右手教雪茸茸的狗子直立行走。
狗子走两步便往他身上扑,被抱住爱抚。
姜舒意透过厨房玻窗, 看到这幕有种不现实的感觉。
她推开窗户, 唤道:“韩时, 吃饭了。”
韩时抬头,光晕拢着他的脸, 额发松软, 眉眼深邃。
小雪糕先做出反应, 撒腿儿往回跑。
他慢步走来,在近窗的位置, 偏头说:“辛苦了。”
姜舒意笑笑, 关上窗户。
菜肴上桌, 红酒与橙汁轻轻碰撞, 韩时浅抿一口说:“我开动了。”
姜舒意做出请的手势:“欢迎点评。”
清蒸蟹腿白嫩鲜甜,品尝之后韩时微眯起眼,说:“大师级厨艺。”
姜舒意尝了一口,感觉火候过了肉质有点柴,总结:“如果蒸好就拿出来更鲜嫩,我怕放凉了。”
“现在这样也好吃。”韩时不吝赞美,“第一次能做出这样的水平很厉害。”
“你真会说话。”赞赏是力量,姜舒意心里舒坦,蟹肉吃着更香甜。
她后悔没有准备蜡烛, 若关闭光源点上烛火, 欣赏对面优雅用餐的男人不失为一种视觉享受。
她转头看向放樱花的高脚柜, 瓶子在樱花没了。
“我拿去加工了。”韩时舀了一勺蟹黄放进碗里,“过几天出成品。”
“我以为自己做呢。”姜舒意说。
韩时失笑:“你是万能小女仆吗?”
胸口中了一箭, 她哑然无语。
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动手欲望强烈,以前实在无聊起兴打扫房间都屈指可数。厨房完全是个摆设,十天半月不进去一次,该反思着了什么魔。
“你要珍惜我心血来潮,这种幸运不常有。”她顾左右而言他。
“好的。”韩时微笑举杯,“希望以后还有幸运口福,我的私人大厨。”
她耳朵发热,拿起橙汁:“Cheers。”
“Cheers。”
晚餐继续,姜舒意包里的手机响了。
放下餐具,她抽纸擦手,走到衣帽架前,伸手进包里拿出手机。
看到来电人的路瑶,她微微皱了下眉。
接通电话,路瑶又怒又急的声音异常尖锐:“韩时手机关机,让他接电话!”
“有什么事吗?”
“李嘉萌出事了,把电话给韩时!”
“稍等。”她回到桌前,把手机递给韩时,“婆婆的电话。”
韩时放松的神色倏然冷肃,接过手机放在耳边,与姜舒意问的话一样:“有什么事?”
路瑶的声音隔着一米桌面距离都能听到,但说的什么模糊不清。
只见韩时眉心蹙拢,表情凝重,未置一词。
挂了电话,他说:“我去趟圣同润医院。”
“怎么了?”姜舒意因他的脸色而紧张。
韩时说:“李嘉萌酒服安眠药自杀。”
“……”她没想到事情闹这么大,无法冷漠地无视生命,“快去看看。”
韩时离开后,姜舒意无力地回到餐桌坐下,双手撑额,脑子里一团乱麻。
小雪糕感受到主人情绪不佳,用头蹭主人的腿,好似在安慰。
发了会儿呆,姜舒意揉揉小雪糕的头,面色平静地收拾没吃几口的饭菜。看时间差一刻钟八点,便上楼换衣服,走路去超市。
在超市买了保温食盒,回家仔细洗干净消毒,擦干手给宁苏打电话。
宁苏听说李嘉萌自杀,第一反应是:“她有病吧,用生命介入别人的婚姻,正常人做不出这种事。”
姜舒意没心情评价这件事,说:“韩时自身也有伤,晚饭没吃多少,我想给他带点饭菜去。”
“好。”宁苏问,“要我陪你吗?”
“你给裴稷打电话。”姜舒意竭力控制情绪道,“我去医院只会引起混乱,麻烦裴稷跑一趟。”
“好,我跟他说。”
挂了电话,姜舒意扶额等待,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
很快,宁苏回电:“我们现在过来接你。”
“谢谢你们。”
“谢什么,闺蜜兄弟不是白处的。等着,我出发了。”
姜舒意抱臂在客厅来回走动,路瑶打电话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宛如缤纷泡沫,风一吹就散了。
胡乱想了会儿,估摸时间差不多了,她进厨房将菜预热,分类放进保温食盒内。
汽车光束照亮花园一角,宁苏来了。
姜舒意出去接她。
宁苏下车就说:“裴稷从蜀新大道那边过来,估计还有十来分钟才到。”
姜舒意点点头,握住宁苏的手。
初夏温度适宜,她的手却泛着淡淡凉意。
宁苏抱住她安慰:“别担心,死不了,作秀骗人呢。”
她趴在宁苏肩上,沉默不说话。
“好了宝贝儿,轻松点。”宁苏心情也沉,遇到疯子找谁说理去。但她不能丧,姜舒意在宴会上遭遇的事裴稷简明扼要说了下,真令人心疼。
可豪门就这样,分高低贵贱。宁苏觉得爱情与门第无关,因为她就是豪门,不会特别被挑剔,因此低估家世阻力,鼓励姜舒意发现韩时的好,希望闺蜜幸福甜蜜。
单纯相信童话却被现实无情鞭打,她能做的只有安慰,分散姜舒意注意力。
她指着独树一帜的海螺杯,问道:“杯里种的什么名贵植物,上次在这过夜我就发现它了,没怎么长,会开花吗?”
“不会,肉丝是普通野草。”
“野草?”宁苏不可思议道,“还有名儿...我没看错的话,这是中世纪缠枝描金花卉纹骑士海螺杯。”
“是啊,韩时种的,名字也是他取的,肉丝。”
“什么肉丝?”
“鱼香肉丝那个肉丝。”
“噗——韩时这么有趣吗?古董杯养野草,取名肉丝,高雅与普通对比太有意思了。”
“是对比吗?”姜舒意茫然道,“我以为是融合,雅俗共赏。”
宁苏脸上的笑僵了僵,点头肯定:“是融合,我用词没有大摄影师精准。”
“苏苏,我是野草但不脆弱。”姜舒意笑笑说,“谢谢你安慰我。”
宁苏道:“不脆弱是好事,说什么野草,你是我的大宝贝儿。”
说话间裴稷到了。
姜舒意回屋拿上食盒,三人一起去圣同润医院。
到了急诊科外的停车场,裴稷提着食盒进去,姜舒意和宁苏在车内等着。
他询问护士,确定病房楼层,乘电梯上去。
走廊里韩时显眼地站在病房外,路瑶和韩照勋坐在等候椅上,没人说话,裴稷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韩叔叔,路阿姨。”他礼貌地向长辈打招呼。
韩时的目光落在他提来的饭盒上,路瑶也注意到了,问道:“小裴这是给谁送饭?”
“韩时没吃晚饭。”他不拐弯抹角。
路瑶:“你怎么知道?”
裴稷:“我和他在一起,正要去吃饭路阿姨就打电话来了。”
“还有个人呢?”路瑶像审犯人一样。
“谁?嫂子吗?”裴稷明知路瑶不爱听这话,故意说,“嫂子成熟明理,不知李嘉萌出事与韩时有什么关系,还是心系她安危让韩时赶来看看。”
路瑶果然不悦,冷声问:“你站哪边的?”
“我站在路阿姨面前啊。”裴稷不往陷阱里跳,拿起饭盒说,“不知道叔叔阿姨吃没吃晚饭,要不你们先用?”
路瑶直拒:“我吃不惯外面的食物。”
“哦,那我陪韩时去旁边吃。”
两人来到走廊尽头的窗户前,裴稷打开食盒说:“你老婆做的。”
韩时毫无饥饿感,还是拿餐具一口一口吃着,路瑶的视线隔很远他都能感受到。
“路阿姨故技重施?”
裴稷有此一问,源于韩时之前告诉他以前在昆山上高中,路瑶一万个不同意,迫于韩老爷子和韩照勋的压力,她暂时妥协给他办理入学。
仅一学期韩时就被昆山中学当时的校长劝退,说他太优秀,学校的师资力量不足以给他更好的教育。
没有学校不想留住优秀学生,这套说辞明显迫于无奈,校长亲自出面韩时不可能留下来。
当天晚上路瑶叫了几辆车,把昆山小别墅里的东西全部腾空,打包运走。充满“母爱”地和韩时在昆山吃完最后一顿饭,连夜回市里。
韩时的婚姻她无法阻止,因为他和姜舒意已经领了结婚证,先斩后奏,气得路瑶很久没缓过来。
现在路瑶致力于让他离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这次没那么容易。”韩时放下餐具,把饭盒盖好,“我下午和你说的那件事,考虑得怎样?”
裴稷道:“路阿姨始终是你母亲,你不带老婆出席她在的场合就好了,不至于搞这么大。”
韩时说:“我可以忍受冷漠做机器,从小就这样,她受委屈不行。”
“你娶她就该知道,不是吗?”裴稷还是想劝韩时冷静思考,“要不你问问她,如果她愿意出国,你去法国做大不比在国内风光啊。”
韩时看着窗外救护车灯无声旋转,紧急醒目的光。
姜舒意很爱她的家人,出国这种事她不会考虑的,没必要问。
他不说话,裴稷又道:“病房里还躺着一个,万一路阿姨也……”
“她不会。”冷血的人怎么可能践踏自己的生命。
“别这么肯定,女人的想法随时在变,年纪越大,心越脆弱。”裴稷顿了顿说,“你有没有想过路阿姨控制你不全因为强势,她可能害怕失去精神寄托。”
“我这么说不是和路阿姨共情,她的做法确实令人生厌,但我身边的朋友出过和你类似的事,她觉得就算她母亲死了也不会掉一滴眼泪。事实却是,母亲得了不治之症,向她说出多年管控是怕失去她,破防就在一瞬间。”
韩时终于开口:“先布局,缓走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