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句点
T市，中央大厦。
战争当前，指挥官往往都在幕后最安全而隐蔽的大本营。
“五组S级，的确是大手笔。”窗前的椅子转了半圈，露出一人略显阴鸷的侧脸。他像是在对身后的人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不过还不够，想要颠覆这里，还远远不够。”
三年前他毁掉两对顶级S搭档只付出了一点点不值一提的代价，现在，若是能借机把对手扳倒，也是一出美事。
·
·
“你干的，狐狸？”
“我不发你也不会闲着，别在这明知故问。”收拾着桌上的文件，褐发的青年头也不回地说道。这家伙，好像总是在说闲话一副不靠谱的模样，自己背地里倒是没少搞事情，不然清唱的那份体检记录哪能轻易被小迪查到。
这个房间，早已经人去房空，他之所以在这里，不过是为了处理留下的一点尾巴。一个笔电，一沓不算厚地文件，还有……那个警报器。他也算盯着这东西有些日子，现在要拆了竟然也有点一言难尽的情绪。
“能别让你那长条狐狸老是趴头上吗？整的好像你长了毛耳朵似的。”
“那你那长头发能不能剪一截？”
“不能！”
“那就彼此彼此。”
对身后的调侃爱答不理，褐发青年理顺手里的文件。计划进行到最后一步，他忽然有种终场大幕拉开的错觉，而这幕后并不是什么新鲜剧目，而是过往恩怨，纠缠错杂得很。曾经的友人，有退役，有不告而别，现在也就剩下他们这几个，要再没一个，怎么说还是不忍心的。
“要说绝，还是你做得绝。”长发青年坐在桌边晃腿，哼着不知名的调子。“直接把计划的关键信息发出去，真不怕清唱知道了回来揍你……你就这么肯定那小子会去？”
“不肯定，那是他的事情。”
所以我们才在这里。
褐发青年回头，对上另一人早已了然的目光。
“走吧，是我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
·
吹了声口哨，清唱轻松通过了进入大厦的盘查关卡，甩了甩手里伪造的证件。他们安排了众多S级的成员从外面打过来，果不其然地减少了这里的人手。托特殊体质的福，他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进来这里，如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人员，没人怀疑他也没人拦截他。
为了通过检查，他撤掉了兜里的短刀，揣着空空的口袋，一时间竟然有点不适应。那年之后，他真的用起了冷兵器，不仅仅是为了弥补失去力量的欠缺，也是时时刻刻给自己个提醒。
电梯一路上行，便看得见大厦外的景致。
城市在脚下变得越来越小，广阔而恢宏，却入不了一个人的眼。清唱往一个方向看得很远，这般两个任务，他往南，小迪往北。虽然三年里不曾见过几面，但自从组成搭档，他们还是第一次真正物理意义上相隔甚远。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起来了，他暗暗自嘲，放在以前那家伙要是知道了，肯定是要咯咯不停地笑话他。人总是这样的，当放弃了往前看，就开始回忆过去了。清唱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一路前行至此，酸甜苦辣尝遍，唯有过往聊以慰藉。
叮。
电梯停在了大厦半截，涌进好些寻常白领。这也是对手的伪装，藏身商业大厦，就好像一个老总。
普通人的日子倒也平静得多，听着身边的说笑，清唱如是想。
但他不羡慕。
因为曾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波澜壮阔，才不会甘于平庸。
·
·
阿拉斯加犬低吼着冲了出去，紧随其后一个细瘦轻快的身影。
不同的搭档出发时候就分布在不同的方位，小程和东玄最先对上了对手的抗击。
眼前的人手并不足以给他们造成太大的困扰，东玄还是在烟尘乍起的时候立刻掰碎手里小巧的安瓿瓶。对手擅长使用干扰素，三年前他们就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无论如何都必须小心。只要他不失控，小程就不会出现问题。
他一直有疑问，但是没人给他解答。这本该是个团体作战的计划，但所有相关人员得到的任务内容都是割离破碎的，他们只需要牵制住面前的敌人，既然是三年有余的准备，必然不是简单地削弱对手力量，可如果所有人的任务都只是牵制呢？核心的事情谁去解决？
他甚至没有得到过对手上层人员的信息。
而且计划的关键人物，清唱在两天前就失去了联络。
吼。
大白熊犬仰头一声吼叫，还在撕咬的阿拉斯加犬闻声回头，眼里杀意略有消退。东玄微微皱眉，眼下其他人的战况如何他不关心，他只知道小程杀红了眼，他得多护着他的精神状态。
·
·
轰。
T市东南方忽然起了一声爆炸巨响。
“他们偷袭我！他们敢偷袭我？”有人从砂石四溅的混乱中钻出来，银白色头发上沾满灰尘，抬高了嗓门就是一声嚎。
“不是和你报点那里有东西了吗？”
“你报的是啥？你看看那爆炸点是你报的位置吗？你坑队友有一手的啊。”
“你看我好到哪去了吗，我坑你？”不远处另一个人看起来好些但的确也没幸免遇难，不停抖着衣服上的碎屑。”快点起来了，不怕在那里当活靶子？“
“他们能杀得了我？”
“这么久了你真不考虑再找个固定搭档？”黑发青年过来拉了人一把。
“我？我也就是来临时帮帮忙。我可恋旧得很，过去都回不去了，也就没想着还要怎么样。”随便抖了抖头发，白发青年一声呼哨唤出自己的精神体，一只白色的豹子。
它原本也不是这样的。
……
“豹子啊，这可是注定孤独的动物。”
……
他记得很清楚，很久之前，他刚确认身份的时候有人这么告诉说，他没放在心里。现在想想，那些年那么多的闯荡，他也的确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这家伙，原来也是寻常豹子的模样，黄色皮毛黑褐斑点。现在呢，颜色上活脱脱一只雪豹，还没人家皮毛长。
精神体会随着主人的状态发生改变，原来这话说的不假。不过……在征旅这条路上，他的确已经和独身生存的豹子一样独自前行了。太多过去都是回不去又无法复刻的，他理解，所以才会来帮忙，只是为了让过来人心里好受一点。
“呃……你节哀？”
“滚你大爷的，会不会说话？人家是受伤提前退役，让你说成什么了？”当头给人一记暴捶，白发青年倒是没生气，自个笑得没心没肺。“快点的，我要开全力了，跟不上回去我就参一本给你降级。”
·
·
一下爆炸惊动了大厦里的人，更何况起了那么大的烟尘，过了很久人们都还心有惶惶。
清唱自顾自坐在休息室喝茶，虽然这办公室的茶实在不敢恭维，苦涩得很。阳光透过偌大的玻璃窗洒在他身上，直到指尖的温度变得灼热。正如他的伪装身份——一个文员，他和每一个忙里偷闲来这里吸烟喝茶的人一样。
还不是时候。
那个人，也就是当年事件的背后谋划人，姑且就叫他Bolin好了，反正真名到底是Balin还是Bolen他也没记真切。仇他记下了，那种人的名字不值得他记住。Bolin就在同一层楼最东边的房间里，近身应该还有一对S级搭档保护。
所以还不是时候。
·
“哎，你说防弹玻璃能在这个距离防下这一枪吗？”少年人架着天台边的枪，细细瞄准几百米外大厦的一块玻璃。高处的风撩动他浅青的发丝，扫过乌色的枪身。他看起来和枪的杀伐气息格格不入，可偏偏就是枪法最好的那个。
“不知道。”站在后面的家伙扶了扶眼镜，伸手接下一只自空中盘旋而下的枭。
“我要是直接一枪把人干掉是不是立大功啊？”
“要你真能，这三年大家都成吃白饭了，强大的哨兵可是能挡下子弹的。”
“说的也是哦。反正就试试嘛，也亏不着。”
“你可别忘了，奈奈，打完立刻撤离。要是一对S级直接冲过来，就我们俩还不够他们杀的。”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训练这一年来你哪次跑过我了？”
“如果逃跑也算的话。”
“我不听我不听！”
虽然上一秒还在扯皮，少年人忽地紧绷起来，眉眼里多了一分狠厉。
枪声消了音，但就在开枪的瞬间，他感觉到了来自目标方向的威压。
“真不愧是顶级S，这都能发现。走，艾克，溜了溜了！”
·
·
来了！
一切都如计划，Bolin近身保护的搭档在玻璃裂成蜘蛛网的时候就冲了出去，他们被奈奈的偷袭引走就会被其他哨兵向导拦下。
回不来的。
扬了扬眉，清唱就这么轻易地推开了Bolin所在的房间门。
“不是说了今天不需要来汇报吗……你觉得我会这么说是吗？”
窗前的椅子转了过来，四目相对，清唱就知道事情比预想更复杂了几分。眼前的家伙和照片上一样，不那么年轻，棱角分明，眉眼间透着狠厉的劲。
但这家伙并不是情报里说的普通人。
这也不足为怪，毕竟他们这种人很难被哨兵向导感知到，他原本以为像自己这种失去图景的哨兵应该屈指可数，可现在好像哪里都有这种人。Bolin与他尚有些不同，虽然图景消失，竟然还维持着精神体。没有图景，如不想精神体消失就必须时时刻刻具象化在身边，但这样对正主是非常大的消耗。能撑得起这种消耗，这个人的力量必然不容小觑。
一条细长的黑色小蛇从Bolin袖口钻出来，虎视眈眈地吐着蛇信。
“我能感觉到，我们是一样的。”完全没有与暗杀者共处一室地紧张感，Bolin甚至起身走近了些许。“这么看，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三年前的其中一人吧？”
“……”
“虽然没有目击证人，但我敢保证，那种情况本不该有人活着，可既然那个人再度复出，搭档也没有死了的道理……你把图景给了他。”
“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彼此彼此，运筹帷幄是上位人该有的能力，不然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但是你犯的错在于上位人不该亲自上阵。”
“是吗？我可不这么觉得。”自己竟然还能如此平静地说调侃话，清唱忽然觉得自己心态真好。
“没什么，当就当我没说过。”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Bolin不再深究，笑意里仿佛别有深意。“不过，你赢不了。”
“这种话可不兴说，谁输谁赢，现在可说不定。”
·
·
最早一班飞机落地已经是九点，可机场离着市中心还有很远的车程。小迪一路听星河说明，眉心似有打不开的结。
虽然早有猜测前搭档还活着，但他想到的多半是塔里怕自己接受不了所以不让接触又或是对方也和自己一样忘了，可他万万没想到，竟然还发生了这么多。
清唱，他的前搭档，竟然是幕后的谋划者，整整三年，竟然只在最后来见他一次。那只火机，怕不是当成遗物送给他的吧？真是个气人的家伙，他心想，却也只是无奈地心想，如果放在过去，他一定会被气得够呛，但现在，他听着那些本该属于自己的记忆，却全无实感。
关于计划，虽然星河知道的不多，但从细枝末节还是能摸到个事情的大概。
车子驶入市区，小迪感觉到了各个方向存在的气息，有自己人，也有对手。明明派出了这么多人，却没有任何人出现在市中心？许是隔着太远，他感觉不到清唱的存在，但就从人两天前失联，又有人偷着对星河通风报信，清唱一定在中央大厦。
把自己当成弃子？即便是没有记忆，他都想上去给人来上一拳。在一切还有余地的情况下，只有傻子会这么选。
他就偏偏要毁了那个家伙自以为完美的计划。
“他能比任何人都更轻易地进到对手大本营。”对于清唱亲自去到中央大厦，星河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但如果是诱敌深入呢？”小迪下意识地分析，话出了口却又觉得这不无可能。中央大厦方向有一对S级存在，他不觉得那是清唱的目标，毕竟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一个“普通人”面对S级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等等小迪！那对S级走了！”星河忽然开口道，“有我们的人在牵制。”
果然。那个目标人物，不是普通人就是和清唱一样曾经是哨兵或向导。小迪忽地紧张起来，这种人敢自己留在本部，一定是有手段的。
车子一路飞驰，大厦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可小迪的不安也逐渐升腾起来。现在的自己并不了解这个前搭档，那个人有没有预想到这些？
“小迪！”
星河一声惊呼，小迪低头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什么，一条小小的身形，隐约看得出浅金色的斑纹，是他图景里许久不曾露过面的水蚺。具象化，虽然小了太多，但它竟然在如此关头有了实体！
它识出了故人。
“去！”
小迪也不犹豫，一声下令小蛇立刻冲了出去，消失在视线里。几乎同时，他感觉到了一种气息，难以言说地熟悉。那气息汹涌却波动跌宕，显然是在倔强地苦苦应战。
“我们也走，星河！还来得及！”
车子横冲直撞冲到楼下，周遭属于Bolin的安保早就跟了过来，小迪的心思早已不在这里，星河粗略感知了一下，想必是强大的向导和哨兵已经被派出去或是被牵制在外，这些不过是应付寻常情况的B级或A级。
“这些交给我，小迪。”他揪了小迪的衣袖，握得指尖都痛。“你上去救……”瞳孔猛地一颤，星河看着小迪匆匆而去的背影愣了一秒。
虽然短暂，唇吻间的触感却是真实的。
小迪总是能敏锐地发觉他的不安。为了大局他不得不把小迪推到别人身边去，可他又害怕得很，这一推会让人一去不回。到头来，自己还是被安抚的那个，星河又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他真的不是被误判的哨兵吗，不然又为何如此依赖一个向导？
·
·
“你应该庆幸这种特殊的体质，精神体不能对你造成致命的攻击。”Bolin甩了甩短刀，伸手召回小蛇。
“那我是不是还应该庆幸你不用枪械？”抹了把脸上的血，清唱一声冷哂。话虽这么说，形势于他实在不容乐观。自己已经受了些伤，没有向导的加成和疼痛减轻，这样的身体与尚有哨兵力量的人为敌着实吃力，处处落于下风。留给他的时间和机会都不多了，这家伙多半已经意识到自己是死士，攻防都在变稳。
“我不用热兵器很多年。”眼神里的冰冷掺杂了别的情绪，Bolin说得有点咬牙切齿得意味。
“看来你也有故事。”
“哼，我们这些人，又有多少是没有故事的。”
猛地闪身躲开一刀，清唱抬手挡下横踢拉开身距，趁人收刀眼疾手快拿捏住了衣袖下跃跃欲试的小蛇远远甩开。输赢早已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确没有把握赢，但有把握一起死。
“妄想！”
小蛇忽地变大了几分，目测有一米左右长了，再度配合上Bolin的出刀一同袭来。
没办法全部躲过，清唱只能选择避重就轻，格开刀刃的锋利，就被黑蛇咬上了肩头。
啧。
微微拧眉，精神体的攻击附有精神冲击，饶是他习惯了疼痛，一时间也滞住了动作。战斗中的一瞬也会致命，形势一下子急转直下，他忽然就怀念起那些年有小迪给他抵消精神攻击的日子。
刀刃当头而下，清唱没有躲，他已经准备好了在最后关头把手里的锐器捅进Bolin的喉咙。一命换一命，实属不亏。
有风声。
突然的变化同时惊动了打成一团的两个人。
两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倏忽而至，让清唱骤然睁大了眼。偌大的蛇尾挑飞了上一秒还危及他性命的家伙，弓起身子护在身前。紧随其后的白色西伯利亚猫扑住那条小黑蛇，干脆利落地咬穿了它的脑袋。愣愣地坐在原地，清唱对上猫的眼睛，一边灰绿一边琥珀色。后者不复过去那般亲近他，只是凑近了些舔舐他的手背。
他没有回头，可他知道谁在那里。
他无从得知是谁走漏了消息，可那已经不重要了。
小迪并没有和他说话，只是看了一眼确认他的状态就径直经过了他走向窗边挣扎而起的Bolin。
这家伙还是原来的样子，清唱看着那个背影，高层的风透过破碎的窗子吹进来，撩拨绯色的衣角擦过他耳边。无论平日里怎么嬉笑怒骂，关键时候小迪的脸上都是严肃的模样，看起来一点都不好亲近。
水蚺解除了戒备，绕在他身边，劈头盖脸地舔过来。它在已经属于小迪的苔原河溪里休养了这么久，竟然还能具象化出来。
“我记得你的气息，虽然时间很短，但那年你去过现场。”小迪开了口，冷淡得很，却又听不出究竟怒意几分。
“你竟然会来，我应该想到的…”Bolin一声冷哼，“去过又怎样，当年还不是能置你们于死地？你们倒是舍得，一个不要命，一个不要力量。也算你们歪打正着，不然也活不了。”
Bolin没能说下去，因为西伯利亚猫一爪抵上了他喉咙，尖甲划破皮肤沁出血滴。
小迪是真的在生气，虽然不一定是在生谁的气。清唱甚至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让人生气的“罪魁祸首”。
Bolin看了一眼并不打算回答他的小迪，又转向后面狼狈的清唱。如果不是这个家伙出现，一切早就结束了。“原来你早有准备…”
清唱听着不甘的声音，忽然就想仰天大笑，他的确一开始就说过，输赢难料，可现在的情况，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在他的计划里。自以为是的谋划者，终究也成了别人的局中人。
“还没结束，我赢不了，也少不了你们陪葬……”
“如果你是说炸掉这座楼的话，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小迪神情里多了一丝鄙夷，细数起几个位点。“B2、C9、12D……八处，剩下的还需要我说吗？”
炸弹的位置，是星河及时地发现了端倪并转达了小迪。如果没猜错，是和Bolin性命挂钩的炸弹，命绝则引爆。
Bolin忽然笑了，像是被穷途末路的孤狼。也许他的确占了一时的天时地利，但这些东西终究还是站到了别人身后。
“好运真是让人羡慕的东西。”
西伯利亚猫忽然跃起，离开了Bolin，而后者的身影一闪，消失在破碎的玻璃窗后。
微微皱眉，小迪摸了摸跳上肩头的猫，什么都没说。桌上落满了迸溅的玻璃渣，一个相框也没能幸免遇难，被打破了边角。照片里的一男一女都看起来年轻，执手欢笑。
他忽然想起早几年的纷争时代，那时候自己也不过刚刚确认身份。
都是过去。
·
·
“说吧，给你机会解释。”
就在清唱以为会一直这么沉默下去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小迪开口了。后者随手反扣了桌上的相框，回头对上他的目光。
“还用解释么，我怎么觉得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虽然顶着来自小迪的低气压，清唱还是玩笑道，扶着桌案站起来。虽然常常觉得已经过了一辈子，可小迪和三年前拉扯着他精神的时候并没有太多变化，他总是忘了，现在的他们不过二十出头，依旧年轻得很。
向导和哨兵不配拥有漫长的懵懂青春，寻常人或许还是孩子，但当他们确认身份接受训练，就是成年。他们认识得太早了，在一起得也太早了，那么年轻就所向披靡的搭档，谁不会去想象一下一辈子呢？
暗暗握了拳又松开，清唱终是没有像过去任务后那样上去勾肩搭背。
“你真不够义气。”许是觉得现在自己的立场别扭，再严肃的话都无处着力，又或许是自己根本没资格指责什么，小迪顿了顿，干巴巴地憋了一句出来。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家伙似乎仗着自己什么都知道，拿捏着自己的脾气。
“算了吧，小迪，反正都……”都是过去的事了。
“抱歉。”
小迪忽然的道歉反而愣住了清唱，嘴上的话说了一半当即忘了另一半。毕竟过去就算吵得厉害他都没有这种待遇。
“那年是我失误了吧？我想不出来什么能让我图景碎掉。”
“怎么会，你还能失误？”清唱垂眸笑笑，几分怀念几分自嘲。他还以为小迪什么都知道了，敢成还在这误会内疚着呢。这家伙怕不是以为当年因为自己的原因战败，自己才转移了图景。要说这人聪明，的确聪明，说傻也的确是傻了点。“现在再瞒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了，我不说那小子也迟早全告诉你。那时候我几近失控，你自己一对二，搞不好还要一对三。我最后的印象是你那时候受了重伤，大概也是别无他法才决定一换二，碎了图景。”
明明是你救我在先，小迪。清唱几番犹豫，还是去拍了拍小迪的肩膀。“不过是没有哨兵的力量罢了，能换一命还是我赚了呢。换做你也会这么选。”
小迪沉默，最后的碎片终于把“故事”填补完整，先扬后抑的情节如今想来，的确不那么容易让人释怀，即便是谁都没有错。
“得了，你也别别扭了，外面那小子快要耐不住了，他要是想进来揍我现在我可顶不住。”
隔着磨砂玻璃墙，走廊上隐隐绰绰的身影闻声僵住了。
“你……”
“我以后？别在意，该做什么做什么。如果以后想要简单的任务，跟我说就行。”
·
一路或平淡或波折，他们确认过彼此的安好，也就此别过。
深情，浅谈也罢。
·
————
狐狸差点“挨了揍”，因为透漏计划关键信息，还是半仙拦下来的。
狐狸抱怨，抱怨刚收拾好的办公室又被清唱堆满了文件。
“都被调去别的驻地了怎么还这么多废话，快快快，眼不见心不烦，麻溜地滚蛋。”清唱也不客气，大手一挥，一副走好不送的模样。
“白眼狼！我不说有你现在吗！”
“死了更干净，没人烦你。”
“有病吧你！”
狐狸没好气地吐槽一句拎东西走人，留下清唱和他的屋子。椅子转了一圈面向窗户，清唱沐着阳光温热，指间开合着不存在的打火机。
目送那个人走远，原来也不像想象中那么难。
虽然也不容易。
·
·
那天以后，无论是具象还是图景里，水蚺再没出现过。
没阳光的日子里小迪也不那么瞌睡了。
星河在十八岁生日前晋升了S级，小迪等在模拟室外，只觉得要被冲出来的少年人明亮的眼神闪瞎。
“哎哎别急，站住！还有些事你要注意……”
负责人一把拽住星河拉了回去，拎着记录终端就是一阵碎碎念，把小迪笑得不行。
春日里乍暖还寒，小迪坐在走廊里等，身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晒得头发都微烫。许是过去经历了太多，他忽然就觉得这般岁月静好，倒也不错。白猫窝在怀里，懒洋洋地接受抚摸，倒是一旁胡狼吃了醋，可劲拱他的腿。
好好好，你也摸。
腾出右手去撸胡狼的脑袋，小迪抬头对上星河的目光。
“结束了？”
“嗯。”
“走吧，回去。”
星河对哨兵的攻击性消失了，但他依旧拒绝了塔里配对的建议。两个向导虽然并非正统，他也是有搭档的人。返程车上，他偷着瞄副驾驶座上的人，眉眼闪烁。后者低头扒着终端，不知在看什么。
“好好开车。”
“……”星河只得乖乖收回目光。
在一起不过半年多，可他们之间的故事却向过去延伸了很多年。他何其有幸，没辜负这些年的执着。
他比谁都知足。
“Haruka去吗？”
“嗯？”
“怎么说，之前因为那件事临时折返去了T市，约好的餐厅也没去。这次就借着庆贺你晋升补偿回来好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