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这个小三爷明明超强却过分谨慎[瓶邪]>第160章 【番外】黑瞎子篇:《奉天旧恨》壹拾陆

  张亥拉着我跟老李侃天,侃啥并不重要,能不着痕迹打听出信息才是关键。我同张亥配合,旁敲侧击问了一通,大概探出耿继周的兵力。白旗堡村目前驻有一千人,耿继周常去黑山县与一个叫赵大中的人会面,计划联合两队打击日寇。新民离沈阳近,流亡的军民大都投奔于此,兵力充足,缺的是深谙训练之道的训练官以及军需物资。

  老李叹道,“人都逃走了,去热河,去甘肃,数不清了。”

  张亥道,“可不是,本来我们也想走,但不打走日本人,哪里都不安生。”

  老李道,“咱们老农民,安安稳稳住着,不求荣华富贵,只是谋口饭吃,咋就背上这种苦呢。”

  我问道,“您咋留下来了?”

  老李看了眼院角的鸡笼,两只母鸡一只公鸡,正在地上刨虫,养得很大,是老鸡了,吃肉是其次,一般会留作下蛋鸡。“舍不得我的鸡。”老李嘬了口烟,“那只公鸡活十年了,我把它当儿子养。”

  我惊叹一声,“还是个鸡大爷。”

  老子咯咯叫了几声,红毛大公鸡扇着翅膀跑过来,乖顺地在老李脚边停下,两只黑眼睛直勾勾盯着手心。老李把手展开,咧嘴一笑,“屁都没有,哈哈。”

  大公鸡早已习惯这种捉弄,转身就走,长尾巴在空中一滑,甩得极其漂亮,像一把锃亮的弯刀。

  晚上八点,先前引路的村民敲门说当家的回来了。

  见到耿继周时,我以为会像照片上那般英气挺拔,没想到是个穿长衫的教书先生,文文弱弱,身形瘦削,留着一头短茬发,全白了。他正在洗脚,木盆里那双脚瘦得突出血管和脚筋,无法想象这样一位状似年过半百的人,会像少儿郎般热血。

  屋里还坐着一位年龄相仿的男人,在油灯下翻书,不时提笔批几句。

  耿继周笑了笑,“坐着吧,我擦个脚。”

  翻书的男人这才回头看了眼,但似乎很震惊,他丢下书,跑过来抓起张海客的手,端详一番,泪唰地就流下来,四十岁的男人哭得鼻涕眼泪一脸。

  耿继周愣了愣,连忙问道,“老黄,你这是咋了?”

  老黄擦了擦泪,紧紧牵着张海客,“老耿,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讲过我有个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吗?我刚才见到这孩子,就好像又见到了妹妹。”

  耿继周唉了声,“说不准这就是你妹妹的孩子,你赶快问问。”

  老黄收了收泪,抖着声问道,“孩子,你娘叫啥名?”

  张海客一脸茫然,“黄茵茵。”

  老黄这回不哭了,伸手抱着张海客,摸着他的脑袋,“是了,就是妹妹了。”

  耿继周也是个苦命人,估计从老黄那听了不少兄妹情深、孤苦伶仃的话,此时也被悲情氛围感染,擦了擦眼里跑出的苦水。

  目睹这出孤亲相认的戏码,我确定这位老黄就是张家派去汤玉麟部的人,不过跟预想的不同,老黄看起来四十多岁,跟张家人所谓的长生不老略有冲突。我思索一番,很快梳理清楚,如果长生特性依靠血液遗传,那么一定有遗传多与少的区别,如果再融入非张家人的血脉,长生血液一定会受影响。可能这位老黄就是遗传太少的张家旁支后裔。

  两人叙旧结束,老黄得知妹妹早已归西,俩兄妹如今也没爹没娘,跟当年他们兄妹如出一辙,不禁又流了回泪。耿继周在一旁和声劝道,“人还活着就好,这年头,活着就是顶好的喜事了。”

  有老黄这一出,耿继周彻底放下防备,赶忙叫人发军服,不过武器不够,只有一把刺刀。看品质,也是次铁打的。

  耿继周惭愧道,“先将就用着,过段时间会有趁手武器的。”

  又吩咐明日去讲堂听课,会将军规、训练等事宜安排好。说完这些,老黄想亲自送我们回住处,耿继周摆摆手,只道去吧去吧。

  走到院里,老李已经睡下,我们回到侧房屋子,点了油灯,屋里一亮,再看时,老黄脸上早已没有悲伤的苦楚,这才是张家人该有的神色。

  老黄唉了声,“你可算来了。”

  张海客给他倒了杯水,张海杏绞了张帕子,让他擦擦脸。

  老黄声音发哑,刚才确实哭得太狠,可能确实带着真情,“族长呢?”

  张海客道,“他们留在沈阳城内活动。”又指了指我跟张亥,“这位叫齐空空,这位是张亥,生肖里的亥字。”

  老黄笑道,“一个大圣,一个天蓬,小客你是什么?”

  张海客道,“我宁愿当白龙马。你什么时候到这来的?”

  老黄叹气道,“18号当晚,我听到炮声,知道族长说的事果然发生了,日本人开打了,小六子以为不反抗,日本人就没有理由继续侵犯,我发电报劝他,他不回声。无奈,我只能带着公安部队把日军引出沈阳城区,打了一通,那群人平时哪见过这种场面,不经打,很快溃散了。我把他们带到锦州,整顿好队伍后,让一位张家人戴面具顶替我,这才有时机来新民跟你们碰头。”

  我问,“小六子是?”

  老黄笑了笑,“就是张学良,这里边还有趣事可讲,等空闲了说给你听。我们背地里都这么叫他,小崽子一个。”

  张海客问,“耿继周还不知道你跟张学良关系密切吧?”

  老黄道,“放心,当年从陆军讲武堂毕业后,我们再没见过面,前天他见到我,哭得比我还凄切。”他喝了口水,继续说,“今早我得到消息,小六子打算暗地组织一个救国会,届时可以引荐耿继周,从救国会那取得支援。我这两天参观了下,新民的队伍实在太缺军资。”

  张海客道,“你再催催张学良,我怕时间来不及,时间拖得越久,伤亡更多。”

  老黄嗯了声,“没问题,他还是听我们这些人的意见。”

  张海客跟他聊了些琐事,话头一开,聊至夜深。起初我还插嘴陪聊几句,后来实在挨不住,在一旁困得直打哈欠,张亥和陈广忠早已睡下,我撑着脑袋盯着桌上的煤油灯,满脑子都是飞来飞去的蛾子。

  好在他们也知道时间,张海客望了眼窗格子的暗蓝,起身道,“该回去了。”

  送老黄出门时,他扭头看了眼我,“那个倒霉蛋不会是你小子吧?”

  我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只得点头承认。

  老黄拍了拍我的肩,念出一句话,“汝既毕是往愿,累劫重誓,广度罪辈,吾复何虑。”

  看句式结构,该是佛经,我觉得很耳熟,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一时想不明白便搁下,跟着张海客送了一段路,直到老黄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

  我问张海客,这位先生本名是什么。

  张海客道,“黄显声,天维显思,龙声长吟。”

  我疑惑道,“不是张家人?”

  张海客回道,“机缘巧合下结识的有缘人,志趣相同也算一家。”

  我打趣,“还以为你们只认血脉关系呢。”

  张海客像是想起了一些事,笑容颇为凄苦,“经验教训罢了。”

  第二天我去讲堂听课,老黄负责的军法课换成了另一个男人,课后我问耿继周,他解释老黄已经离开新民,回锦州去了。想来也是,村里没有通讯设备,去锦州才能联系上张学良。

  9月27号夜,张海客告诉我们,张学良资助一众流亡爱国人士,在北平成立了东北民众抗日救国会。翌日,耿继周离开新民,在张海客陪同下前往北平寻求资助。

  我自荐参加,理由是我对北平很熟。说完这话,我自己也愣了,离开六年整,北平还有哪处地是我熟悉的?

  坐在去北平的军车上,沿途颠簸,所见除了秋稻,便是拖家带口的流民,路边常有尸体,或被地雷炸死,或是流弹击中。那些行走的人脸上都是一股茫然的痛苦,但再怎么苦,也不能停。我歪头看着那轮落日,突然想起我娘那封信,那段话的最后一句正是老黄念的。

  “汝既毕是往愿,累劫重誓,广度罪辈,吾复何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