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这个小三爷明明超强却过分谨慎[瓶邪]>第161章 【番外】黑瞎子篇:《奉天旧恨》壹拾柒

  军车进了城,沿长安街路过故宫,往西单旧刑部大街去。

  宣内大街扩宽不少,路角布有排水明沟,隔两米便立一根电线杆子,粗细不同的电线在半空相互穿插,密密麻麻,站着小麻雀。十字路口正中有一个穿白色制服的男人在指挥交通,来往汽车卡车,还有几辆有轨电车按照线路经行,填补缝隙的是黄包车和自行车。街道两侧开着各类店铺,桂香村糕点铺,恒丽绸布店,亨得利钟表眼镜店,裁缝铺子云云,路口拐角的弧形建筑,租给一家齐隆百货洋行,进出其中的大都是穿西装戴眼镜的文人政客,臂弯挂着穿着靓丽的太太小姐的小手。不时有一两位金发外国人走出来,招一架黄包车。

  先前走得慌忙,并未注意这种变化,短短几年,北平好似接轨国际,该有的不少。我看得呆了,张海客道,“待会忙完可以逛逛,难得回一趟。”

  我摇摇头,“不必了,差不太多。”

  眼前的这个城市十分陌生,如今的它,像广州,像上海,但绝不是我印象里的北京城。

  军车在一家三层楼前停下,这栋建筑是近期落成,洋楼,红墙白瓷砖,正中挂着招牌,是两个英文词,Heart Feel,墙上贴着今晚夜戏演出名角海报,国画手绘一抹白地红衣,票价两元,已是高价,旁边用金色油彩写就三个大字:二月红。

  洋货时兴的如今,宣传广告大都采用写实手法,写意的很少。我不免多看了两眼。

  耿继周上前扣了口门环,过了半分钟,红门拉开条缝,探出一个小门童,“还没到点,再等等。”

  耿继周道,“我是来投救国会的。”

  门童脸色一变,打量一圈周围,拉开门让我们赶紧进去。

  我本以为戏院内部风格也是西洋,没想到照旧采用中式,半圆形戏台,大池座里放着长条桌和板凳,二楼设有包厢,约莫六百个座位。井字木结构,土朱单彩,贴金洒银,悬着戏楼灯笼,亮了一半,已窥得穷尽奢华。旧时点的油灯,再多也只显得昏暗,如今装电灯,各个角照得像白天。池座一角,一个穿长衫戴瓜皮帽的管事正在训两个身形健硕的坎子,一句喏喏哎哎,风格倒是从未变过。

  我笑道,“要面子。”

  门童听到此话,也笑了声,“可不是,洋人还爱看这玩意儿,说咱有文化。”

  张海客对这些并不大感兴趣,扫了几眼便往里走,廊道到头,双扇门开着,下了台阶,才看到这后面还有一座三进四合院,一侧配着面积不小的京式花园。一看便知是以前达官贵人的住所。我只晓得这里原是奉天会馆花厅,少年时还跟朋友来这听过戏,经过变迁,现在归在谁手却是茫然。

  门童走到四合院门前,跟配枪的守卫谈了几句,便离开了。

  守卫引我们进了东厢房,里面布置早已打乱,搬了好些书桌书柜,算作救国会的办公室。此时坐着三个人,有一个眼熟的,是黄显声。

  老黄笑着过来迎耿继周,“看来是你迟了。”

  耿继周骂道,“那是,你自个骑马多快活。”

  老黄身为张学良亲信,被委派到北平,成为救国会委员之一,职位不高,算个小秘书,但知道其身份的,大都明白,他算是张学良的监视眼线,话语权极高。

  另两个人走来介绍招呼,分别是常委兼任政治宣传部副部长车向忱,常委兼军事部长王化一。老黄老早便准备好资料,事先也与救国会成员提起过新民义勇军的收编一事,资料齐全的情况下,三人很快与耿继周达成合作,即发委任状,指定番号为第四路军。

  这事儿就算办成了,王化一、车向忱带着耿继周去城郊驻地申请军需物资,目送他们坐上军车离开,我们仨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打发空闲。

  老黄笑道,“要不咱们今晚看看戏,内部员工,免票钱。”

  我问道,“那位名叫二月红的角儿要价怎地这么高?”

  老黄道,“他啊,有点说头。咱先去吃个夜饭,边吃饭边谈。”

  华灯初上,走在街上如同白日。我记得北洋政府机关大设在西长安街后,当时从六部口到西单一里许的西长安街两侧,陆续落成十数家饭庄,夹杂其间的,还有若干小饭馆,人称食馆一条街,我姐特爱来这找好食。这些饭馆茶庄笼收大江南北,北上辽宁,南至广西,无一不全,因为字号中都有春字,被称为十二春。现在穿行街巷,那些我熟悉的招牌早已消失。

  老黄带我们进了一家名为同春园饭庄,介绍道,“这家开得新,擅做淮阳菜。”

  九月末,正是吃螃蟹的日子。

  老黄点了六只,三只用做蟹粉狮子头,“这家老实,螃蟹全是从苏州开汽车连夜运的,不沾外地水。”

  螃蟹适宜饭前吃,当作品口玩意儿,该点的填肚子菜还得规矩来,菜单传到我这里,照往日喜好,点了一道虾仁锅巴。

  等菜间隙,老黄喝了口茶,先将上回没谈的张学良小六子一名说来。

  “这是小六子私下跟咱讲的,真真假假他自个负责,可别找我。”

  我笑道,“行行,绝不外传。”

  老黄道,“少帅原先乳名叫双喜,年幼体弱多病,张元首找人给他算卦,说这孩子命中多劫数,元首为消灾,找到一家寺庙,让少帅做跳墙和尚,拜个师傅不受戒,把双喜这个名字写在纸人上,就当作入庙修行了。少帅还给咱比划一番,因为离开庙时不能从大门走,必须从墙角翻墙跳出去,少帅那会儿年纪小,哪够得着高墙,还找人搬了好长两把梯子,才安稳跳墙出去了。”

  这类事不少见,我幼时常听下人谈起,身边玩伴生病了,父母也会找替身小孩,帮忙承病,为了引人上钩,一般用在贵重物品上施法,丢在大街上作诱饵。

  老黄继续道,“因为双喜已经出家了,少帅不能再用这个名字。按风俗,出庙途中,听到的第一个名字就是未来的名,少帅听到的第一句便是小六子。”

  张海客道,“那他运气不错,还好不是什么狗娃孬娃。”

  我道,“当时不该用梯子,借了他手,命也被拉回去了。”

  老黄叹道,“确实如此,命中注定的事,怎么改都是无用功。”

  张海客道,“我不信这些,人还是要把该做的事做了。”

  大闸蟹上了,我们吃完蟹,菜也挨个端上桌,吃到半饱,老黄接着谈那位二月红的事,他先是长叹一口气,才缓缓道来。

  “你们两家都跟地下有牵连,我便点到为止。那二月红从小跟他爹走江湖,承的也是祖业,干这事几百年了。仗着唱戏的名头下乡野,唱到夜里一两点,看客困顿回家睡觉,他们便带上伙计四处掘坟。那几只红木箱子里,除了戏服首饰,还装着洛阳铲和犀角。”

  我爹确实提过,但他的坏毛病便是说话说一半,我知道的大都朦胧不清。

  老黄道,“二月红略有不同,他爱唱戏,不缺钱,只好这一嘴,练的是花衫,青衣花旦刀马旦样样在行,耍起枪英姿飒爽,舞着袖子又是水一般滑溜,身子骨练得比女人婀娜,戏台子上就像换了个人,嗓子一亮,身子往灯下一站,那些角儿全上了他的身。只看他眉目一动,一双眼望着你,虞姬便活了,王昭君美艳又苦楚,尤三姐风情又刚烈,看过他的戏的,没一个不落泪,只当是那些人物挨个借他的身哭这苦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