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黎簇就读十一实验中学,处于301医院的服务辐射圈中。如果黎簇在学校附近受伤,第一时间就会被送进这里,然后负责他的医生一定是梁湾。终极在安排这种事上非常细节,人容易忽略的事,它倒是很清楚。而这些变化,不过是因为我的一个决定,被牵扯到的不知又有多少人。

  我跟胖子开到学校门口时,只有那辆丰田停在街边,张日山已经进学校了。

  我不知道学校里会发生什么事,只能跟胖子坐在车里等。

  过了一个多小时,我目睹一个穿蓝白条校服的小伙子动作利索地翻墙而出,落地时,还知道向前滚一圈缓冲,不过那身皱巴巴的校服又脏了些。这回怎么没急慌慌地骑自行车?没骑也好,走得慢,我跟胖子跟起来反而方便些,现在才下午四点,需要等到天黑下手,还有三个多小时。

  小伙子四处看了看,把校服脱下来绑在腰上,里面穿着一件普通白T,不过好像不怎么会打理,洗衣机搅完晾衣服时没有抖平,短袖跟那身校服一样皱巴巴的。高中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四肢长度还没定型,看起来难免有些不搭,小伙子更是一副瘦胳膊瘦腿,手臂上还有一些乌青,让人怀疑在家是不是被虐待了。

  小伙子从裤兜里掏出几张红票子看了看,把手揣进兜里,吹着口哨出了太平路,右拐走上西四环,路上碰到石子之类的东西,还会踢两脚。

  胖子发动车,慢吞吞跟在他身后。

  小伙子最终停在了永定河引水渠边,这个点不热,有很多大爷钓鱼,彩色的塑料桶整整齐齐摆满一条道。小伙子左右望了望,好像决定了要在这里打发掉漫长的时间,他走了几步,挨着一柱路灯靠了靠,挪了挪位置,好像很满意。他难得的笑了下。

  有景色,好位置,还缺吃的。小伙子去便利店买了支雪糕,懒懒地靠着路灯杆,打量着一个大爷的浮漂。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冷的,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没关系,无论是大爷不慎掉进河里,还是旁边的西四环路发生车祸,都不能让他动容。

  过了十多分钟,小伙子把雪糕吃完了,去便利店门口把雪糕棒扔进垃圾箱,又慢吞吞挪回来,继续看人钓鱼。因为雪糕,体温下降了些,他又把校服外套穿上,但没有拉拉链。这身衣服松松垮垮挂在他的肩上,有种瘦弱的少年感。他的表情还是冷冷的。

  过了会,有只喜鹊飞过来,衔走鱼钩上刚出水的小鱼,大爷气得在原地骂了好几声。小伙子目睹全过程,笑了笑。这一点笑,让他的五官瞬间活过来,从一个没有灵魂的假人,变成活生生的人。不过灵魂只持续了一两秒,这点笑好像因为他内心压的事,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到了饭点,小伙子去便利店买了个面包,坐在绿化带的石阶上,慢慢吃完这顿晚餐。

  他好像一直在等人给他打电话,不停把裤兜里的手机掏出来看看,但一个也没有。他也不失望,但还是在重复这个带着期待的动作。

  街上慢慢散开一股饭菜的香味,天色也暗了些,是该叫孩子回家吃饭了。

  我看着黎簇从头到尾一个样的表情。这个表情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常有的,但因为家庭特殊,黎簇多了一些特别吸引人的冷漠,但细心会察觉出,这种冷漠的背后是一种固执的委屈。这个结论会给你一种感受,他受伤时恶狠狠地盯着你,你一说好话,他就会心软。

  不过我知道,这是一种错觉,是黎簇从小到大面对被忽视的生活环境,被逼养成的防御和欺骗,他这个人,无论你用软还是硬,都没用。

  他只会听他认可的人的话。

  天彻底黑了,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北方人大都没有逛夜市闹通宵的习惯。

  我跳下车,慢慢往黎簇那走去,他还歪着脑袋靠在路灯上,河边的凉风轻轻吹着他有些长的刘海,看起来像是困了在打盹。

  他没有接受过训练,不会警惕四周脚步声的变化,如果是我,在脚步靠近身体一米范围内,会立刻警觉准备掏刀。这个孩子,还需要好好培养,即便这些不是他想要的。

  我在心里说了句对不起,伸手捏了捏他的后脖子,接住他倒下的身体,抱着他坐上车。

  我把面具卸下来,安在黄严脸上,安装过程我已经很熟练,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这张面具看起来有些难过。

  胖子把车开到五棵松文化公园的小岔道上停下,我把黄严放到路边的树林里,让黎簇趴在后座上,撩起他的校服和短袖,小伙子太瘦了,后背隐约能看到突出的肋骨。

  胖子给我递了把小刀,说下车去放个水,顺带看看附近有没有人。

  往黎簇后背刻七指图案的时候,视线偶尔也会扫过我自己手臂上的十七道伤疤,我好像又体验了次没履行好责任的痛苦。为了逼真,不能消毒,我尽量找了把锋利的刀,但为了还原这是黄严精神失常时的犯罪,我不得不故意抖着手下刀。

  过程太漫长了,还不如给我自己来一刀快。

  做完这一切,我和胖子把他们俩放到复兴路辅路的红绿灯下,不久之后,便会有人发现他们。

  离开途中,胖子问我,“一定要拉他进来?”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但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不是他就会是别人。

  黎簇能成功。

  我相信他,除了相信他,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