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透递给我一面镜子,里面是黄严的脸,太过逼真了,好像此刻站在这面镜子前的人就是他。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本能地抗拒这种认知上的违和感,又想起阿透的话,呼出口气,放轻松紧绷的肌肉,拿过镜子细细观摩起来。

  阿透问我感觉怎样。

  我摸了摸这张脸,温润的触感,看来材料又改进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交给上面的那些技术,里面确实也有材料方面的技术改革。

  “不错不错,果然厉害。”

  阿透掏出POS机,在我面前挥了挥,“满意就给尾款。”

  我掏出手机,打了小花的电话,刚接通,我还没开口,小花已经抢先问出嘴,“要多少?”

  我听得心里软乎乎的,看向阿透,“要多少?”

  阿透比划了个四,我明了,把注意力转向听筒,“要四万。”

  过了半分钟,小花说已经转了,让我看短信。我刚准备挂电话,他后知后觉,突然来了一句,“你现在穷成这样了?”

  我支支吾吾,尴尬笑笑,“去年到处旅游一圈,花得差不多了。吴山居的钱王盟在管,他说得留着以备不时之需,一分钱都不让我乱动。”

  小花在电话里笑了半分钟,哦了声,然后干脆利落地撂了。

  我准备按灭手机屏,一看又多了条短信,跟几秒前是同一个账号,那串数字之长,按照我现在的消费水平,我得花三辈子才花得完。

  我擦擦眼角的泪光,心里很是感动,不知道该看谁,只能看向阿透。

  阿透可能被我的眼神盯麻了,赶紧把我的背包塞到我手里,往门外一推,说了句快滚快滚。

  我站在院子里,初夏的风吹过脸,带着面具的感受很不同,像隔着一层衣服,有人轻轻抚摸你的脸。很奇怪,我又闻到了那股气味,大脑又开始欺骗自己,但我暂时不想从这种错觉中醒来。

  我还沉浸在回忆中,身旁经过一个人,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想啥呢?”

  我看过去,是张日山,他也是来盖面具的,待会戴的是黎簇老爹的面具。为了贴合黎簇老爹的形象,他今天这身西装带着点没熨烫好的褶皱。

  黎簇老爹的面具是最先定下的,去年冬天完工,一直放在阿透这里,目的也是检验下阿透的水准。她察觉出来后,还骂了我好几天。

  张日山看了看紧闭的门,问我是不是又惹阿透生气了。

  我脑子里还在齐羽的事,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齐羽身份一事,我从去年一直拖着,拖到我跟他不得不见面的时候。

  张日山走过去敲敲门,叫了声阿透,“我是张日山。”

  阿透把他拉进门,又死死合上。

  我们只用今天一天,不需要那种维持几个月的面具,佩戴花费的时间相比而言短了很多。我还能考虑半小时,我知道,如果今天不说,以后我也没什么时间专程找他了。齐羽消失前的眼神,确实有点惨。

  我吹了吹台阶上的灰尘,坐下开始组织语言,但无论怎样,都找不到合适且不冷漠的话。好像,通知死亡这事,除了当事人及其家属,没有谁不是冷漠的。此刻,我体会到梁湾身为一名医生的难处。

  半小时过得很快,张日山顶着一张黎簇老爹的脸走到我身旁,他俯瞰着我,等我站起身。

  我们打算去黎簇学校门口绑孩子。

  他等了半天,见我没动静,看着我问怎么了。

  我仰头看着这个长时间以来处于高位的人。

  “张会长,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我把齐羽的事告诉他之后,他没什么反应,我们尴尬地对视了两分钟,在我犹豫要不要起身先离开,让他一个人静静的时候,电话响了。他接了电话,是黎簇老爹那只手机。来电的应该是黎簇学校的老师,关于黎簇惹事的事。

  张日山冷着声音说了句好,“我立刻就来。”

  他率先往院外走去,坐上黎簇老爹的小车,很快消失在这条街尽头。

  小车旁边的位置停了一辆越野,胖子从驾驶座窗户探出头,叫了我一声,示意我赶紧上车,我跟张日山抵达学校的时间不能差太多,必须跟在黎簇身后,在合适的地点把图案刻在他背上。黄严那具假身此刻斜躺在后座上,经过处理,身上有多处伤口,此时在慢慢往外溢血。胖子知道得用他的车后,还骂骂咧咧几句。黄严脸上冷冰冰的没有表情。就跟我待会要做的事一样。

  我叹了口气,今天还真是漫长的一天。

  上大学那会的英语老师给我们讲了个语句,无论你经历了什么痛苦悲伤,都可以用这句话来描述内心复杂且无法言说的感觉:

  It’s been a long 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