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群差不多全从地底爬出来了,在路上偶尔能见到一两条掉队的躺在泥里奄奄一息,被集体行动压垮的典型。回到神庙旧营地,看不到刀疤的人影,我心里紧了紧,担心预计出错,刀疤在暗地里看到了一切,准备伺机而动。我不自主摸到了袖里的刀,做出准备攻击的姿势。

  “小三爷!这里!”

  我朝声源处看去,刀疤趴在神庙废墟上,正用力挥着手电,看得出来,他的情况同样不是很好。不过他还是在笑,仿佛为同伴存活而高兴,我有些恍然,但仍不敢放下警惕,慢慢靠近废墟陡坡,走到头,他也顺着坡爬下来了。

  我问他黄毛去哪了。

  刀疤四处看了看,手电照过去的地方,只有深沉没有尽头的黑,“不知道,他就说想尿,让我在这里等着。”

  我打量他一圈,他伤得比我惨多了,脸上好几道牙印,血凝成暗红色的圆球,像长了一脸的痣。我指了指旁边的一道积水小沟,“你往身上涂些淤泥,蛇就闻不到你的气味了。”

  刀疤哦了声,跳进潭里往自己身上抹泥,抹着抹着他突然叫了声,我问他怎么了。

  他慌慌张张爬上来,“我哥他不知道涂泥巴啊,这么久没回来,他会不会被蛇咬死了!”

  这让我怎么回答,我回来本来还想解决了你。我叹了口气,看了眼表,九点半不到,“走吧。”

  刀疤疑惑问我去哪儿。

  我指了指我来的方向,“找你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去水潭的路上,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担心错杀无辜的人,但确确实实,黄毛他如果真的无辜,那就不该知道兽口雕塑,更不会不听老板的吩咐,擅自跟来,说是担心,我绝对不信,那一身功夫从何解释。然而刀疤眼里的欣喜又那样真实,在不停搅乱我的想法。

  我问刀疤,“你跟你哥关系很好?”

  他嗯了声,仿佛回忆了一些事,脑子里的往事到尽头,他愧疚地看着我,“小三爷,对不起,我骗了你。”

  我心里咯噔,手又摸上了刀。

  刀疤叹了口气,“其实我是独生子女,不过爸妈很早就去世了,爷爷把我养大的,但我不争气,学习不好,高二分文理科那年,想着别浪费钱,出来打工赚钱也能让爷爷过几年好日子。我就从学校跑了,身上没钱,哥碰到我,给了我一个住处,我便跟着他四处闯。”

  又是一个拐角,我看了眼他留下的脚印,坑坑洼洼,歪歪扭扭,跟之前完全不一样。我苦笑一下,想起先前的队形是我打头阵,其次是刀疤,黄毛断后,黄毛完全是在按照刀疤的脚印走。黄毛踩得出整齐脚印,不代表刀疤有这种本事。

  快到断崖那了,我问刀疤会不会功夫。

  刀疤唉了声,很是懊恼,“我哥会,但他不肯教我,后来跟了解家,盘口事多,为了自保,他才教了我一些。”

  我拍了拍他的肩,指着断崖那棵大树,“咱们下去找找吧,如果人真的没了,他的尸体会被蛇送到下面的水潭。”

  刀疤不得不听我的建议,我明白那种茫然和无路可走的感觉。这一次,我照旧先下去。断崖说高不高,也有十来米,如果安全绳被人割断,从高处摔下去,撞进浅水里,不死也得变成脑震荡。我承认,我在试探他。

  我握着安全绳慢慢往下挪的时候,心里很紧张,又充满悔意,我一边认真踩着岩石往下走,一边分神懊恼为什么又要把性命交给一个陌生人控制。但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无论从什么意义上来说,这回我的生命只有一次,死了就真的死了。在这种情况下,我特别喜欢假设最坏的情况,刀疤又骗了我,他砍断绳子,我摔下去,脑子撞上潭里的尸体骨骼,或者水里的石头,头骨碎裂,脑浆跟各种腐烂的液体混在一起。吴邪死在了塔木陀,死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小花和胖子可能会找到这里,把我的尸体带回去,不过他们来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

  脚踩进水里时,心里的紧张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恐慌后的思维开阔,这是一种很常见的心理反应,它会欺骗你,让你觉得什么都拦不住你的脚步。我不会被这种条件反射控制,我的刀还在袖子里。

  刀疤很快也滑下来,我给他打着手电,一边观察他的身手。虽然经过一些锻炼,但显然是个普通人。我松了口气,要真打起来,他也不是我的对手。

  我没继续往前走,我知道黄毛的尸体就在前面,并且,但凡刀疤有常识,他就能看到黄毛胸口的致命刀伤,蛇可不会耍刀,我可以骗他说是白素贞下的手吗?

  他很快找到了黄毛的尸体。

  我见过男人哭的样子,云彩死的时候,胖子哭得很沧桑,一瞬间老了十多岁。但刀疤的哭声很干净,是那种年轻人才会有的声音,放肆又爽朗,这表明他的心里还有很多东西没有被社会抹杀,他被黄毛保护得很好。

  我把刀掏出来,朝刀疤走过去,他佝偻着高大的身子,却像个少年。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我杀的。未来某一天,我会给你机会解决我,但不是现在。”

  刀疤眼里的怒气让我心里莫名充满愉悦,我很久没被人这么瞪过,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有的人会觉得恐惧,可我只能感受到一种碰到同类的欣慰。

  我蹲下来,把刀塞进他的手心,“黄毛是我的敌人的手下,我和他,必死一个。”

  刀疤攥着那把刀,怒气让他的脸扭曲起来,我在心里期待他的下一步行动。会直接冲过来,用那把刀捅进我的胸口吗?可是我不会给他机会,我还有一把枪,永远别在后腰。但我还是期待他对我起杀意,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有理由杀了他。这看起来有些变态,但是法律也是这样工作的,你只有犯法了,公众包括政府才能心安理得唾弃你惩罚你。

  刀疤站起身,他抱着黄毛的尸体,往岸上走去。

  我站在潭水里,腐臭味包裹着我的一切。

  他挖了个坑,把黄毛埋了。我站在一边注视他做完这一切,我知道,最起码这种对决还是要有点骑士精神的。就像俄罗斯人吃饭时绝对不会打架,吃饭是吃饭,吃完再打。

  他终于做完了最后的工作,站起身,面对我。但是他却把刀收起来,勉强挤出一个友好的笑,“小三爷,来之前我哥就说了他会死在这里,他让我等下去,在最后杀了你。”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心里不由得对自己推黄毛下井的行为感到耻辱,但没办法,没有足够的实力,人只能卑鄙。

  我嗯了声,“等我做完我该做的事,由你处置。”

  刀疤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你别笑了。”

  我也拍了拍他的肩,“你也别笑了。”

  回格尔木的途中,黄沙漫漫,只有我们两个人,再没有话说也能说几句。我跟刀疤聊了很多,他确实不是个笨蛋,心里门清得很,大智若愚大概就是这样吧。他对汪家的事了解不少,黄毛常带一些资料回家,他偶尔会翻翻看看。聊到最后,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以后总得有个叫法。

  刀疤摇摇头,“小三爷,你给我起一个吧。”

  我想了想,“要不叫你坎肩吧。”

  坎肩还有个意思是跑龙套的小角色,跟无名氏一样。没有名字倒挺好,没有牵挂。我又想起闷油瓶了,他有自己的名字吗。

  坎肩问我为啥叫这个名字。

  我笑了笑,“因为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