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时间了。”

  这是这一年来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不过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直觉它会对我做什么事,但闷油瓶的声音让我心里的惊慌一下少了很多,放松之余,我还在想它怎么不多学几句,来一句我爱你之类的也不是不行。

  我苦笑一下,伸手抓住那条蛇,意外的,它没有反抗,反而乖巧地缠上我的手臂,信子隔着衣服打在皮肤上像二叔惩罚性地打我的手心,一点都不疼,还痒痒的。这玩意儿还认主?

  水潭面积大又空旷,没有密集的树冠遮盖,月光把四周都照亮了。我平复好呼吸,掏了把潭底的淤泥,腐肉混着蛇的营养液,气味实在不敢恭维,但也无可奈何,只有这东西才能避开蛇群。我走到一棵树下坐住,把淤泥往四肢上抹,碰到被咬破的小伤口,还是忍不住嘶了声。

  蛇群绵绵不绝从兽口往外涌,就像饭点到了冲出教学楼的高中生。我扯了几根藤蔓将自己藏起来,这才好好打量起这条小蛇。

  它早已在我的手臂上调换方向,此时,一双褐金色的尖瞳正盯着我的脸,不带一丝温度。我正想着该怎么取毒囊,一时没注意,它已经咬上手腕。

  晕过去那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原来它们也晓得进化。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我以为我早就忘记了。

  眼前是朦朦胧胧的一片暖黄,应该点着灯,我盘在一块石头上,离地面很高,好在我没有恐高症,能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

  下面是一片空旷的地面,但保洁阿姨不怎么负责,地上全是碎石子,有很多穿着麻布衣服的人走来走去,手里捧着青铜器皿。那些物件还没有被时间的锈覆盖,是刺眼的金色。我瞬间明白了,这可能是几千年以前。

  我操纵着身体从岩壁靠近地面,视线也跟着转向正前方,但下降的过程很艰难,有很多凸出的金属链条挡住去路,不得不绕开,或者翻转身体盘着链条。天旋地转中,这些链条仿佛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在那个中心处,悬空挂着一个巨大球状容器。这里应该是西王母的炼丹室。

  我有些激动,想尽快抵达地面,看看这个大工程的老大有没有在场,她应该还不是陨玉里的鬼样子。但无可奈何,操纵身体的不是我本人,蛇身还是按照它自己的速度扭扭曲曲地往下爬。在这个过程里,我想了很多,这是第一次读取到这么久以前的费洛蒙,看起来就像一个巧合,偶然有一条蛇目睹了这一切,不过我不相信这条蛇活了那么久,只能相信,这些都是那股力量刻意记录下的历史,现在,它觉得该让我掀开那层面纱了。

  大约过了十分钟,我终于接触到了地面,石子硌着身体不太舒服,我躲开人流,沿着光照不到的角落慢慢往中间爬。很意外,这些人都没有讲话,每个人仿佛都有心事,没有表情,像机器人一样搬运青铜罐,又把另一边装了东西的罐子搬走。

  我在一排高大的土陶容器边停下,终于听到了人声。不过还不如没听到,因为这是小孩子因为恐惧害怕发出的哭声。我躲在陶罐的缝隙里,一群穿着更简陋的小女孩捧着平底盘子走来,敏锐的嗅觉告诉我,盘子里是食物。小女孩们一个负责两个陶罐,用手抓着像粟的东西,往罐子里塞。这应该是用来养尸蟞的罐中俘虏。

  身体又开始动了,我朝着对面的一排笼子游去,很像非人行路段横穿马路。偶尔有几个人看到我,但都主动避开。开着警车闯红灯原来是这种感觉。

  那排笼子上挂着木片,画着应该是用来排序的符号,越靠里数字越大,也离我所处的时间越近。笼子里关着人,都蜷缩着躲在角落,我无法看清他们的脸,但毫无疑问,他们被当做长生丹的实验小白鼠。我像长官巡视,挨个从笼子前爬过,有几个白头发的年轻人格外显眼。

  最后我停在最里面一排笼子前,奇怪的是,这些笼子是空的。失败品被丢弃了,还是自己逃了?

  我正在思考,突然被人抓起来放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身体又开始向上攀爬,钻进一块黑色的石头,这些石头内部镂空,充满细小的孔洞,我在小甬道里不知游走了多久,好像过去了几天,又仿佛只有几分钟,没有参照物的黑暗里,连时间都无法捕捉。终于到了尽头,入眼是一片空间更大的黑色区域,四壁布满不知通向何处的不规则孔洞,中央的地面上,坐着一位穿华服的女人。她是西王母。

  幻觉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醒过来时身体并没有任何不适,看眼表,才过去几分钟。强烈的时间错位让精神有些难以承受,我抽了两根烟才反应过来,等思维接受了时间差,这才想起去找那条鸡冠蛇,但它已经消失了。怪的是,我的两只手腕上,都没有被蛇咬过的痕迹。

  眼下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让我思考它的身份,我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碎叶,往来的路走去,那里还有一个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