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克临走之前,无比郑重地对萧峰耳提面命:“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让老师喝醉!”

  “我知道女真人过春节什么尿性,但是你记住,真要喝出他最丢脸的那个酒疯模式来,萧总,你俩的缘分就只能等下辈子了。”

  然而萧峰不知道的是,他一转身,撒改就把慕容复旁边那个小伙子拖过来,勾着他的膀子小声说:“银术可,别听你萧大哥的,慕容老师不是汉人,他祖上是鲜卑人,和咱女真人是一个老祖宗,他肯定能喝!再说了,慕容老师平日里给咱镇上出诊,哪家没受过他的恩惠,昂?你家羊羔子不是因为他们兽医站搞什么科学养殖,今年一只没死全活的?这次祭山节人给咱出多大力,昂?不给人喝好了,对得起谁你说,昂?”

  那小伙子就是负责挥红旗儿的那个,为人憨厚有余精明不足,论辈分撒改是他堂叔,这时被他堂叔说得一愣一愣的,只会点头。撒改满意地放开他,拍拍肩膀,高声说:“慕容老师就交给你了啊银术可!”

  慕容复饿了一天,此时正在吃东西,还没闹没明白什么叫“交给你了”,就看见那两个正在挨桌敬酒的小伙和姑娘来到他们这桌上。两人都穿着女真传统服色,那小伙子手提一把长嘴细柄银酒壶,里面盛着女真人自酿的米酒。两人对着慕容复挤眉弄眼地一阵笑,向后喊了一声女真话,负责演奏的几人也笑开了,纷纷放下手中的酒食,开始弹奏。

  这架势太他妈熟悉了,慕容复立刻捂住自己的杯子,说着那句他自从来到会宁之后学会的第一句女真话:“我不会喝酒!”

  这时盈歌分开人群,从那小伙子手中接过酒壶,说:“你不行,让开我来!”

  此时盈歌早就脱卸去萨满服饰和头冠,穿着一领崭新的藏青色锦袍,对着奏乐的人说了句什么,乐曲立刻一改,口簧琴和八角鼓在白日的祭祀上是神秘原始的乐器,此时却荡漾着一股欢快的活泼。盈歌手执银壶,放开歌喉,唱起一支酒歌。旁边的姑娘跟随着他的歌声,手上端着银碗,开始旋转舞蹈,腰铃抖出一片清脆声响。

  慕容复完全听不懂,旁边的银术可给他一句一句地翻译。

  美酒像流动的水,

  喝下去像跳动的火焰,

  欢迎好朋友们到来时

  必须把酒杯斟满。

  我们心里都盛着彼此呢对吧?

  为了美好的友谊,

  一起干了这杯吧!

  盈歌一把嗓子如同白银打造,歌声爽朗动人,唱到此处他提起酒壶,姑娘一个回旋稳稳停住,浑白色的酒浆如同一条圆弧细线,远远从壶嘴中落入酒碗,两人配合得默契又优美,屋里的女真人们齐声开始高唱:

  一起喝吧!一起喝吧!

  喝完了咱们就唱起来吧!

  一起唱吧!一起唱吧!

  要是不会可要罚酒了!

  一碗酒倒完,那姑娘矮下身子,弯着腰双手将酒碗递到慕容复面前。此时整个屋里的人都在看这场演出,美丽的女真姑娘弯腰屈膝地奉上美酒,而纤细的腰肢像柔软的杨柳一样摆动,带得腰铃窸窸窣窣地响动。

  而这位俊秀的年轻人虽然此时只是穿着普通的毛衣和牛仔裤,但明显是祭山节上扮演神使的那个白袍骑手,这时被这盛大的劝酒仪式搞得满脸通红。整个场面极具观赏性。

  须知,但凡是个人,对损人不利己的起哄一事都有极大兴趣。于是满屋子里,无论是游客还是女真人都开始大声起哄:“干了!干了!干了!”

  银术可看着慕容复骑虎难下,悄声说:“慕容老师,这是自酿的米酒,度数真没多少,喝吧!和你们南方人那个醪糟似的。”

  慕容复没有办法,只能双手从姑娘手上接过酒碗,送到唇边,一口气喝掉了——银术可没有骗他,这种米酒确实很像醪糟,只是没有甜味,让他想起小时候吃的醪糟蛋。

  这一碗酒喝下去,屋子里欢声雷动,盈歌又唱了起来:

  所遇到的朋友啊都是有才学的,

  既然来了就都是我的朋友,

  欢迎好朋友们到来时,

  必须把酒杯斟满。

  你的胸口感到暖和了吧?

  你的手脚也感到暖和了吧?

  为了美好的时光,

  一起干了这杯吧!

  这时女真人们也齐声跟唱:

  一起喝吧!一起喝吧!

  喝完了咱们就唱起来吧!

  一起唱吧!一起唱吧!

  要是不会可要罚酒了!

  这时他斟上了第二碗酒,那姑娘接了酒碗,弯下去的腰甚至比刚才更低,双手几乎要顶到头上向慕容复敬酒,一双大眼睛里闪着促狭的光芒。这敬酒歌的副歌部分来回只有一句词,“omicaki”意思是“一起喝吧”,“uculeki”意思是“一起唱吧”,歌词简单旋律欢乐,几遍下来连游客都会了,跟着屋里的女真人们大声唱了起来:

  一起喝吧!一起喝吧!

  喝完了咱们就唱起来吧!

  一起唱吧!一起唱吧!

  要是不会可要罚酒了!

  形势逼人,箭在弦上。有了第一碗酒打底,慕容复也只能接过第二碗酒,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总之萧峰和耳房那边的投资人喝完一轮酒,回到堂屋来的时候,就看见慕容复刚刚喝完一碗酒,呼出一口长气,碗底朝天,周围人在起哄叫好。慕容复在自己主动喝酒,这得是有多醉!

  萧峰冷不防一句“亲娘哎”脱口而出,冲过去一看,慕容复已经醉到已经不太认人了,被他搬着脸看,也只是醉眼迷离地抬起手,软软挥了两下试图驱赶。萧峰狠狠地瞪一眼一边的青年:“……银术可!”

  他这个人只要不笑就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一恼起来简直凶相毕露,把银术可吓一哆嗦。撒改也赶过来,看慕容复像只醉猫似的斜歪在座位上,立刻眉开眼笑地责怪银术可:“哎呀银术可,不是让你好好照顾慕容老师的嘛!”

  银术可顿时一阵冤枉,他“照顾”得蛮好的啊!都喝成这样了!

  慕容复已经醉到人事不省了。萧峰努力回忆他上回醉酒时的流程,果断决定,先把人弄走再说。要是当着这一屋子人的面发酒疯……

  萧峰当机立断,一把把慕容复抄起来:“慕容老师不能再喝了!我先带他回去。”

  撒改忙说:“银术可!你开车!你萧大哥喝了酒了!”

  银术可三口两口把嘴里一块肉吞掉,站起来说:“好的好的!我开车!萧大哥你车停外面院子里?”

  为了预备着今晚喝大酒,镇子上特地留了人给各家农家乐和饭店开车,这个银术可就是其中之一。慕容复最后一碗米酒灌下去,人已经醉得像面条一样了,萧峰倒是能把他扛起来,就怕顶着胃引发呕吐,只能半扶半抱地把他一路弄到车上,比扛同等重量的水泥累多了,累得萧峰大冬天出了一头汗。

  银术可给他的翼虎打着火,从车位上倒车出来,问:“萧大哥,慕容老师上哪儿?”

  萧峰没多想,随口说:“农科院啊。”

  “不成啊,”因为人过分憨厚不够精明而被分配做司机的小伙子,一边开车一边认真地说,“他们农院现在不是都放假了吗?他都喝成这样了不能一个人睡,万一呕吐了憋在嗓子里容易给呛死,俺婆娘她二姥爷就是这么死的。”

  萧峰在后座不由得一呆,下意识地看看旁边醉得人事不省的慕容复。此时整个会宁张灯结彩,车窗外投射进来的彩灯和霓虹在慕容复的睡颜上缓缓流过,在他低垂的睫毛下投下一片阴影。

  萧峰咬了咬牙,说:“行吧,那上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