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之前只是小腹发紧发硬的涨闷感不同,这一次,阵痛从成天骄的腹底向上传递,沿着肌肉一直延伸到他的后腰和整个腹腔。虽然还没有痛得很厉害,但肚皮硬得让他难以呼吸,腰背更是酸痛难忍,仿佛快要折断了,让成天骄直接清醒过来,迷茫地猛喘了半分钟,然后发现自己全身都被已冷汗湿透。

  这孩子,还真会挑时间来作死啊,就爱在老妈不方便的时候给他找不痛快,性格真是像极了孩子他爸。

  成天骄在心里骂骂咧咧着从床上坐起来,先打了刘毅森的电话,意料之中地没有人接。他看了一下时间,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又倚靠在床上歇了一会儿,十五分钟后才出现第二次阵痛,还不算很密集。成天骄不敢自己一个人冲凉,只是洗了毛巾擦了擦身,但在他把自己笨拙的身体挪动到楼下时,睡衣已经又被他的汗水湿透了。

  此时此刻,成天骄还非常冷静,从厨房里的零食小抽屉中翻出了巧克力和能量棒,先吃了两根,然后微波炉热了杯牛奶,一边喝一边继续给刘毅森打电话,依然没有人接。然后,成天骄裹着毯子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还真让他重新睡着了过去,等到阵痛差不多十分钟一次,疼起来已经让他有些坐立不安,感觉不能再等了。他看着太阳已经升起,便打电话让老李过来,然后抱着提前准备好的待产包在家里等着。

  只要老李过来,让他开车送去早就定好的高级私立医院,最多也不过半小时,那边自然有24小时轮流随时待命的医护人员,成天骄会得到最贴心、最专业的照料。如无意外,以自己这九个月以来的学习和准备,还有已经熟悉了的主治医生,独自把孩子生下来应该不会太困难,就算需要人陪,他现在打电话给两位姨妈,家里肯定有人愿意过来陪产。等刘毅森终于自愿从他的疗伤泡泡之中走出来,成天骄应该已经抱着白白胖胖的娃娃,在医院千尊百贵地等着皇帝说出那一句“爱妃辛苦”了,对不对?

  我呸!成天骄看着家里四面白墙,婴儿用品和产后护理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自己在沙发上数宫缩时间数得头昏脑胀的,就差了那一个始作俑者!都到这时候了,刘毅森还想玩消失?还指望人不到场就原地收获老婆孩子各一个?他想得美!臭不要脸的死男人,流氓!混蛋!渣男!

  成天骄越想越气,直到老李来敲门,他气冲冲地迈着八字脚开了门,上来直接就是一句:“刘家的电话,你现在就给我打过去!我今天非要在把孩子生下来之前揍刘毅森一顿不可!”

  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老李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来,打算打到刘家的座机。成天骄还嫌弃他动作慢,直接把他的手机抢了过来,听着里头“嘟嘟”好一阵子,大概是时间太早了,家里人还没起床。

  终于来接电话的是一把稍微年轻一些的女声,不是刘老太太:“喂,请问找——”

  成天骄直接打断:“我找刘毅森!他在不在家?让他马上给我死过来!就说孩子他妈找他!”

  电话那头的大概是刘府的佣人,明显还没睡醒,愣了愣才回答:“刘总现在不在家里,昨晚就走了……”

  “走了?那你知不知道他走之后去了哪里?”成天骄感觉阵痛又要来了,撑着腰靠在门板上,语气还是铿锵有力的,“电话不接,消息也不回,他除了在家里之外还会在哪儿?”听见对面还是支支吾吾的,成天骄也没了耐心,接着追问,“你要是不清楚的话问问你们家老太太,问她知不知道她儿子去哪儿了,刘毅森要是再不出现,这娃生下来可就跟我姓了啊!”

  “那个,先生你别急,我去问问……”听电话的人走开了,安静了一会儿,成天骄忍着这一波阵痛,几乎要把手机给捏爆了,喘得老李都有些害怕,连忙扶着他坐回去,电话里的人终于又出声了,“太太说,刘总可能回他们旧家了。”

  “旧家?”成天骄扭头看向老李,“你知道他们旧家在哪儿吗?”见老李点头,成天骄挂断电话,马上让他载自己前往。

  今天,成天骄不会再忍了,必须要在孩子出生前,把所有想骂的都骂出来!

  市中心住宅区,楼龄已有二十年的老小区,曾经是城中最贵的楼盘,现在也仍是不少家庭一住就住进三代人的温馨之家。在这里成长起来的孩子,多数家境富裕、教育优渥,看上去无忧无虑,但终究不可避免地需要离开,独自面对跟童年的安逸截然不同的真实世界。

  刘毅森坐在家中,看着铺着尘的家具和本该充满生活气息的陈设,神情却空洞得像是已经绝望。墙上有一块浅色痕迹,那是曾经挂着他们一家三口合影的地方,最里面的卧室是他儿时的房间,门上有乱涂乱画的痕迹。如果他闭上眼睛,还会记得自己曾经把奖杯奖状陈列在哪个位置,篮球和羽毛球拍又放在哪里。

  对他来说,这里才是他曾经的家,这里才是他最幸福的童年,这里才是他的避风港——而不是那栋豪华却冰冷的郊区大房,那些对他造成了终身创伤的事情,在这里,全部都还没有发生,他可以静静地坐在地面上,只面对自己,安慰自己。起码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他可以和过去的安稳和天真待在一起。

  一直以来,每当刘毅森不得不回到那栋房子里去,不得不面对曾经让他备受伤害的母亲之后,他都会强烈地想要逃避整个世界,哪里都无法让他感到平静。而这间普通家庭格局的三居室,本就多年没有人回来了,父亲过世之后,这里更是名义上已经是刘毅森一个人的物业。他选择躲进这里,看着过往幸福家庭曾经留下来的生活痕迹,让安全的假象包围着自己,暂时忘却外界的危险和威胁。

  刘毅森这么做已经有好几年了,上一次回来是得知成天骄怀孕之后,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家里的老太太提这件事,在外面自己开车兜了很久的风,最终还是回来这里。这间房子代表着他的孩童年代,不知险恶,不需应付种种人生的危机,但很快他就要迎来自己的孩子了,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去面对,去背负,这样才能让他的孩子不必像他一样,早早地直面世界。

  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独自坐在这里。如果以后再来,刘毅森大概会带上成天骄,然后把一切都告诉他吧?

  正沉浸在复杂思绪之中的刘毅森,突然听见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又响又快,跟放鞭炮似的。他吃了一惊,完全没有料到会有任何人找上门来。除了他自己和母亲以外,还有谁会知道这个地方?

  刘毅森疑惑地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成天骄挺着肚子、怒火冲天的身影。

  “天骄?你怎么——”刘毅森话还没说完,眼前一花,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成天骄已经结结实实扇了他一巴掌!

  刘毅森捂着脸,震惊地抬头看着他。他们交往这么长时间以来,吵架拌嘴闹分手,成天骄各种阴阳怪气冷言冷语没少说,破口大骂扔枕头也试过,但真的动手,还当真是第一次。

  成天骄双手撑着后腰,呼吸急促得让人以为他是爬楼梯上的十楼,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在刘毅森眼中,宛如一只马上准备喷火的哥斯拉,“我现在告诉你,刘毅森,你这辈子都别指望跟我结婚,因为你他妈根本就不配!”

  刘毅森还愣愣地没有反应过来,成天骄的怒语像机关枪一样朝他喷出:“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突然玩消失这一套!每次你因为你自己家里的事躲起来的时候,我就特别想分手!我又不是不愿意听你说,也不是不愿意帮你,不管是以前渴望的事,还是你和你父母之前的矛盾,有哪一件事不是我三催四请,各种旁敲侧击,就差像个心理医生给你催眠一样去问了,你才肯对我说个大概的?你以为你躲在这里就可以把事情都躲过去吗?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一个人,大着个肚子,给你打八百次电话都没不接,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死了!就算你需要自己的空间,你他妈不知道提前说一声?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

  “天骄,你……”

  “我还没说完!这句话我在你上次傻逼一样跟我求婚的时候我就想说了!”成天骄挥手打断了刘毅森的发言,双手插着腰,甚至后退一步不让他来搀扶自己,依然气得跟玛丽亚·凯莉飙海豚音一样,“你连我的生日都不记得,情人节什么的那些商家用来促销的就不说了,就算我们结婚了,你是不是也不会记得我们的纪念日?还有孩子的生日?孩子的家长会,孩子的毕业典礼,这些你是不是都觉得无所谓?我不缺排场不缺礼物,我缺的就是你对我的在乎!你的心意在哪里?你的态度在哪里?你的这些臭毛病我真的是忍够了,我总想着别把话说得太明白,以免伤害到你,我看你现在就是欠收拾!你要是真的不知悔改,你这辈子别指望我再原谅你!”

  面对着他这一顿输出,刘毅森先是懵了头,然后缓缓明白过来,“……原来一直以来,是因为这些事吗?”

  “不然你以为呢?还以为你这段时间似乎有所改变,结果你——”成天骄的骂声突然中断,怒气冲冲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惊慌,然后慢慢地低下头去。

  淅淅沥沥的羊水,正顺着成天骄的大腿根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