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长老仍旧一语不发。

  赵扬继续道:“如若不是吕长老来找我,说截得赫连幕的回信,我又怎会相信真的有内应。若不是将送信的信鸽放飞后,发现是飞到了你的院内,我又怎么会想得到,奸细会是你。如若不是你还给赫连幕回信,说‘炮手营已被劫持,勿走舲剑门’,我又怎能确定,奸细是你无疑。”

  那日吕渡将他喊入内堂,便是说的此事。

  可笑他当时拿着那封写着“增千骑骑兵支援”的信还不敢相信,直到方才吕渡将鲁长老的回信沉默地递给他,他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鲁长老双目紧闭,一副大势已去任凭宰割的颓丧模样,缓缓睁开眼道:“那封信被你们截了?”

  赵扬:“不错,你的笔迹,吕长老再熟悉不过。我们将信掉包了,说崖上起了内讧,可攻。”

  鲁长老自嘲笑道:“我原本也不想铤而走险,飞鸽传信太容易被发现了,只是我没得选择。”

  赵扬长睫一抬,见鲁长老目露悲怆之色:“我选择赌,但赌输了。不错,确实是我传递的消息,但我是被迫的。”

  “被迫?”赵扬嗤笑一声,昂起头,将眼中闪烁的水光压下,“他用什么来逼迫你?是许诺你庄主之位,还是答应帮你掩藏你的丑恶行径?”

  鲁长老眸中射出厉光,配上他那和善的脸极为骇人:“少庄主,此言何意?”

  赵扬觑他一眼,镇定道:“我一直想,父亲武功盖世,又谨小慎微,怎会如此轻易地就中了赫连幕的毒,定是有人内应。”

  此言一出,吕长老和陆管事双双变了颜色,四道目光立时扎向鲁长老。

  赵扬犹自道:“鲁长老,你不觉得太巧了些吗?当日我父亲从皇宫逃出,是你去接的他,好巧不巧父亲便被魔教的人给毒死了。如今赫连幕与朝廷有瓜葛,你这么巧就上赶着给他通风报信?!若说这里面没有猫腻,你自己信吗?”

  鲁长老瞪大双眼,一双怒目在他身上戳了七八个弯,赵扬毫不示弱,愤然回瞪回去。

  这也只是他的猜测,虽然他觉得这猜测——十拿九稳。

  倘若此时气势上输了,对面肯定死不承认。

  两人视线相交,皆是丝毫不让,良久,鲁长老先撇开眼去,嗤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少庄主,这只是你的猜测罢了。你既没有证据,又怎能随意污蔑我?我鲁青行得正坐得端,没做过的事我不会承认。”

  赵扬冷冷道:“鲁长老,你怎知我没有证据?我们抓到了花无数。

  鲁长老愤然道:“花无数他污蔑我。他根本不在场……”

  哦豁,说漏嘴了。

  鲁长老面上又青又红,最后转为惨白,潦草地“哼”了一声结尾。

  鲁长老身后那两人的面色,比起鲁长老来也不遑多让,那四道目光简直要在鲁长老头顶烧出四个疤。

  赵扬更是心中憋闷。

  父亲大概从不曾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好不容易逃出龙潭虎穴,最后竟然死在自己最信任的同伴手上。

  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鲁长老……其实花无数并未与我说过这些,这些确实只是我的猜测。但当我质问你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不是义正言辞地反驳我说——你从未做过,而是讥笑我没有证据给你定罪。鲁长老,直接说一句不是你做的这么难吗?!”

  毕竟是半路出家当反派,基本素质不过关啊!人你都杀了,不再接再厉理直气壮信口雌黄颠倒下黑白?竟还连撒个谎都舍不得,搁这硬生生地讲气节?

  鲁长老要是能站得动,此刻定然掀桌而起、愤而怒吼了。他坐在凳子上喑哑着嗓音呜咽:“我……确实不是我做的,我只是递了水壶给老庄主,我怎知!”说到这里,他闷闷地低咳了两声,“我没有接应谁,我也是被陷害的!我当初也是中了赫连幕的诡计,他趁我打猎找吃食时,在我挂在马鞍上为庄主准备的水壶里下了毒。我怎能想得到?那山林里明明空无一人,他怎么会在?!我接到庄主,将水壶递给他解渴,可我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他只喝两口,就倒地了!”

  一向冷静自持的吕长老一把揪起了鲁长老衣襟,咬着牙狠声道:“你为什么当初回来时不与我们说?!”

  鲁长老任他揪着,惨然一笑:“赫连幕说众口铄金,人言可畏,只要他往外散布点谣言,说是我害了老庄主,我必将有口难辩,英名扫地,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天鸣山庄也必容不下我。”

  吕长老大吼道:“你!你糊涂啊!”

  鲁长老垂着头,低低地道:“现在说什么都迟了。赫连幕诱惑我说,不需要我做什么奸恶之事,只需要帮他打探消息就好,他保证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他保证?”赵扬只觉得像坠入了北冰洋的冰窟窿,全身都止不住发颤。

  胸腔的怒气如火山喷发,再也压抑不住。倘若赫连幕在眼前,他定要用思逢剑将他戳成人肉筛子!

  “铿”的一声,陆管事手中的长剑冷然出鞘,横挂在鲁长老脖颈前。“畜生!老庄主待你不薄,你怎可这样害他?”

  “我没有害他!”鲁长老胸口剧烈起伏,把肺里最后一丝气也奋力挤出,“我鲁某敢对天发誓,对老庄主绝无半分相害之心!”

  鲁长老抬眼望向赵扬,眼中神色分外凄惶,哀求道:“少庄主,老庄主不是我害死的,是赫连幕毒死的!”

  陆管事冷笑:“确实不是你害死,可你当日没有将真相说出,是为不忠,如今通风报信,陷大家于危险境地,是为不义,你倒还有理了?!”

  鲁长老眼中的光暗了,嘴唇翕动,用几不可闻声音道:“我自知是有罪……”

  陆管事满目悲怆:“老庄主待你不薄,他如此信任你,你却做出这种不忠不义之事,你有何面目去见老庄主!”

  鲁长老微垂了头,深深呼出一口气,再没有发出声音。

  【恭喜,贵方已解锁隐藏剧情——鲁青的间谍身份。】半空中命格酱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把赵扬吓了一跳。

  恭喜……能不识时务地在这种悲伤凝重的气氛下用“恭喜”这个词,还有没有点情商了?

  没有情商的命格酱继续噼里啪啦:【贵方此番长进不少,可喜可贺。本次玉圣峰之战竟没有向我方求助,真的出乎我方意料。】

  是不是好久没说话了,这么啰嗦……

  赵扬都快忘了还有个系统的存在了。

  【既然这么可喜可贺,你那有没有什么奖励?】

  【这个……哈哈哈,当然是没有的。】

  【……】

  【这样吧,我给你一个私人奖励吧,额外赠送的哦。后面你如果再有性命危险,我就给你个提示,毕竟这也是你最后的一条命了。】

  【提示?就只是提示?咱能实际点,你直接给我免除死亡呗。】

  【抱歉不可以。】

  【……】

  那他要了有毛用?

  赵扬脑中不禁出现一副画面:上一秒,命格酱在脑海中惊喝一声:你要死了;下一秒,他就满身是血的嗝屁了。

  靠,除了徒增惊吓,毛用没有啊。

  “少庄主,少庄主?”耳边传来吕长老担忧的呼唤,赵扬回了神,见吕长老正关切地望向自己。

  “少庄主,你没事吧?”

  赵扬微笑摇摇头,听得吕长老又道:“少庄主,该如何处置鲁青?”

  被系统这么一通搅,心里倒是好受多了。

  赵扬望向目光呆滞的鲁青,道:“就按庄里的规矩处置吧,辛苦吕长老了。”

  此一役,天鸣山庄劫持炮手营,不仅协助圣教全歼了赫连幕的人马,还抓获了叛徒鲁长老,不可谓不得意。

  鲁青的最终处罚是被废去了武功,逐出了天鸣山庄。火凤院所有事务暂时交由吕渡代管。

  翌日一早,玄英殿召开庆功大会。

  赵扬并谢逢步入殿上时,圣教众人,包括何峤和符筠都已在,再加上天鸣山庄众人、薛竟谦众人还有温瑞清等一众黑衣人,就连猊毫也来了。

  猊毫头上蹲着黄毛,黄毛的背上竟然蹲着他的小纸!他就说最近怎么都没看见小纸,原来和蠢虎蠢鸟混在了一起。

  一众人乌乌泱泱地挤满了整座殿堂,实在装不下的就站去了殿边的树林中。

  荀护法慷慨陈词,少不得又是一番歌功颂德,说教主英明神武,圣教武运昌隆,直听得赵扬昏昏欲睡,点头不止。

  眼看庆功会到了尾声,赵扬正想开溜,吕渡长老却轻捋衣袍,张开口在殿上大言不惭:“我们少庄主当真是有勇有谋,竟想到了用竹筒装黄豆破骑兵的绝妙之计,真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智勇双全啊!”

  智勇双全……他这辈子加上辈子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他。

  他能说他是剽窃历史的吗?

  赵扬心虚讪笑道:“吕长老过奖了。”

  陆管事慈祥颔首而笑:“少庄主过于自谦了,后生可畏,我这把老骨头也终于可以无愧去面见老庄主了!”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是退休宣言吗?不不不,求求了好好活着,帮忙管理山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