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慌乱过后,前排的骑兵见这圆滚滚的东西似乎不会爆炸,便驾马欲重整队形,却没想到马却不听话了!

  有胆大的伸手去捞,才看明白那落下的是装满了煮好熟黄豆的竹筒。

  这些竹筒,便似泼下的水珠般,又大片大片涌出,漫山遍野地沿着山壁倾倒而下。

  收兵的号角响彻山谷,骑兵惊慌中扬起缰绳,可没有一匹战马予以理会。

  它们早已奔波数日不得好好休息,一路爬上山头正又疲又饿,纵使接受过良好的训练,但美食当前哪里还肯放过,一个个都不顾身家性命埋头啃豆,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就算勉强拉起马头缰绳,马抬蹄还没踏几步就被那些骨碌碌圆滚滚的竹筒绊倒,又重重摔在地面上。

  一匹一匹不是被竹筒绊倒,就是被这些已经倒地的猪队友绊倒,多米诺骨牌串起的连锁反应极速扩张,一时间人仰马翻倒成一片。

  眼见前方燃起熊熊烈火,炮火在身侧不停炸裂,不少骑兵弃马后退,妄图绕开混乱的火圈,却不想地上正有陷阱等着他们!

  光线晦暗,天边隐约泛白,朝日还未喷薄而出,密云遮蔽天空,视线不清,那些妄图靠双腿从崖侧退回的人几乎全部落入了陷阱中。

  大后方眼见前方混乱一片,立刻调转马头,欲下山撤逃。

  呵,怎会轻易放你们离去?

  薛竟谦带上薛家众人和叶先圻,齐齐现身,登上谷尾高地,将燃着的火把尽数扔下,刺啦一片,谷底树林全都被点燃了!

  火焰高高扬起,顺着林木窜上高空,映红了阴晦的天边。

  火炮仍在无休止的轰炸,两侧山岩落石滚滚而下,爆炸声、撞击声、惨叫哀嚎声在林间轰鸣不止。

  火光映红了崖顶几人探出草丛的脸,温瑞清淡定看戏:“天鸣山庄果然好本事,连朝廷的炮手营都劫了。”

  赵扬抱拳:“温大侠过奖。有此神效还是得夸一下谢教主,这些竹筒砍起来才是真费事,更何况还得花大价钱买黄豆回来煮。”

  谢逢昂首而立,一派清风朗月:“不费事,我也只是砍了一半,剩下的,全仗我教两百余名教众帮忙。”

  赵扬:“……”

  温瑞清笑道:“若论费事,挖这许多陷阱才是真费时费力,为何不夸夸我?”

  赵扬讪讪:“温大侠厉害,非常厉害!”

  这人看着忠良,实则也奸猾啊,绕一圈回去原来是在讨夸奖……

  火声毕剥,树木在谷里燃起熊熊大火,却被山壁岩石阻挡隔绝,除了热浪,半分没有波及到崖上。

  赵扬望着崖下惨状,明知两军对阵,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还是不免心下感慨,若无法仰仗这地形优势瓮中捉鳖,他们也不知得死伤多少。

  谢逢、温瑞清大手一挥,崖顶埋伏的大伙纷纷蹦出,飞奔向山谷前方。

  那些幸运的、全身焦黑还能活着钻出火圈的敌人,后有天鸣山庄和薛家侍卫,前有黑衣人和魔教众人,形成了两个密不透风的包围网,就等着敌人出圈便将其团团围住。

  激战正酣,却始终不见赫连慕带领人马出现,山下埋伏的弟子的飞隼传信,说也是未见有兵马增援。

  难不成,赫连慕会带着一千骑兵蒸发了?

  赵扬心下正愁,不想身侧谢逢突然一跃而起,向一侧崖壁边斜斜掠去。

  火光映红了谢逢身影,原来有个漏网之鱼顺着那边崖壁窜了上来。

  是赫连幕?

  赵扬站起身,遥遥望去,不,那魁梧的身形,当是花无数。

  花无数提力上崖,原就耗费了极大体力,折腾没两下,就被谢逢捉住拖了来。

  望着那张虬髯里沾满灰屑,只露出一双炯炯双目的脸,赵扬略感心虚。

  谁能想得到,此人集大叔脸,少女心,话不多,写起情书来却超级啰嗦等众多标签于一身,偏最底下的那个标签,是爱慕赵铭之……

  尴尬,脚趾抠地得尴尬。

  谢逢目光在两人面上掠过,伸手点了花无数的穴道,便脚步一挪贴在赵扬身边,将他的手也攥进自己手中。

  赵扬立时僵了。

  “怪不好意思的……温大侠还在旁边……”赵扬想拽出自己的手,没拽动。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谢逢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却叫人头皮发毛,“你明明说我是你看中的人。”

  赵扬:“……”

  你这样说,是不是存心刺激花无数?!

  果真尴尬,花无数眼底的光肉眼可见的淡了,头也无声地垂了下去。

  赵扬清清嗓:“咳,花……花大侠,赫连幕人呢?”

  温瑞清插嘴道:“赵庄主,你喊他也是大侠?”

  赵扬愣了一下:“那……阿花?”

  温瑞清眉心一抖,谢逢挡在赵扬身前,冷声道:“花无数,赫连幕人在何处?”

  花无数嘴角浮起一丝苦笑:“门主并未前来。”

  赵扬:“什么?他没来?他弄了六千骑兵过来,自己却没来?”

  不对,他自己还留下了一千骑。

  赵扬:“赫连慕到底在哪里?他手里还有兵!”

  花无数背脊挺直:“我确实不知。赵公子,门主只命我夺回玉圣峰,令我务必将薛公子救出。”

  夺回玉圣峰?真是好大脸,谁承认玉圣峰是他的了?

  赵扬心中愤愤。

  花无数像是卸下心中重担一般,长长吁出一口气:“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好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赵扬:“你明明知道赫连幕不是好人,为何要为赫连幕卖命?”

  花无数沉声道:“救命之恩不可不报。他救了我的命,我必定要报答他。”

  赵扬:“报答?”

  花无数板着张脸,不回话。

  赵扬:“你的报答便是不分是非,助纣为虐吗?你明知赫连幕不是好人,还为虎作伥;你明知他只是利用,还甘心当他的棋子。你的这种报答只能感动你自己,却害死了更多人。”

  真是气死他了。

  “不,连你自己都知道自欺欺人,否则,你刚才为何要叹气?你以为自己被抓了再不能帮他就算完了?”

  赵扬颤抖着指向花无数:“六千骑兵对四千手无寸铁的人,他都自己不敢过来,还派你过来,这是打算事成之后再出面吗,算盘真是打得噼啪响。”

  温瑞清眉心一跳:真不是手无寸铁……

  “他既然救了你一命,今日你也算救了他一命。这便两不相欠了,你放过自己吧。”

  赵扬说完,便不再去看花无数。

  火势已经蔓延到了谷地中央,烟灰被风吹到空中,气味呛鼻。

  大势已定。

  一名身着黛蓝天鸣山庄侍卫服的人爬上崖来,在赵扬耳侧耳语道:“少庄主,证据确凿,吕长老差我喊您回去。”

  赵扬收回视线,看向那名侍卫:“好。”又对谢逢道:“有点事,我先回去了。”

  谢逢点头,将他的手紧了紧,这才松开。

  赵扬朝谢逢一笑,示意他不必担心,正欲抬脚,却听花无数闷声道:“赵公子,当日你中了金丝蛊虫之毒,为何能活?”

  赵扬头也没回:“是谢逢教主救了我。”

  说罢,便再不停留,快步上崖。

  天边的一点白染亮整个天幕时,一切终于安静下来。

  崖底已是一片焦土。

  赫连幕带来的五千骑兵,全军覆没。

  此番同朝廷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悬崖之上,谢逢的神色晦暗不明。

  若朝廷不肯善罢甘休,他便死守这座孤峰,鏖战到底。

  玉圣峰,落花院。

  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密密匝匝的黛蓝衣袍的天鸣山庄侍卫。

  吕长老和陆管事心事重重地站立院前,见着赵扬前来,立即将他引入院内。

  赵扬一脚跨进东厢,就看见鲁长老沉沉坐在圆桌前,只抬了抬眼皮。

  “少庄主,为何给我下毒?”沉冷的声音,早没了往日的和善。

  赵扬瞥了瞥桌上已打包好的包袱,缓缓走过去,落座鲁长老对面:“自然是不想让你就这么走了。”

  鲁长老坐姿未动,目光阴沉地望向他。

  赵扬:“你别这样看我,这毒不伤人性命。真的,这只是当初屠长老没下完的毒,我只放了一小点,你看,你还能坐着呢。我也没有想毒死你,我就是怕你趁着前方交战,偷溜跑掉,到时再找你,就找不到了。”

  鲁长老“哼”了一声,吕渡和陆管事立刻按上腰间佩剑,分立他身后。

  片刻的沉寂后,鲁长老嘶哑着嗓音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赵扬用手戳了戳桌上的包袱,轻轻道:“原本,我们也没想到是你。只是我想不通,为什么赫连幕会知道我们不在崖底了。我原先还怀疑是不是温瑞清通的风报的信……”他轻笑一声,“可是我细想了之后,又觉得不可能。赫连幕是给他们下毒的罪魁祸首,他们既已反叛,又怎会与他合作?”

  鲁长老:“所以……你便怀疑我了?”

  赵扬无奈一笑:“鲁长老,天鸣山庄的山行衣是你给大家设计的,可玉圣峰位处高地,比山下寒凉不少,漫山遍野不是褐绿便是金黄,那绿色你不觉得太鲜亮了点吗?你是想暴露大家呢,还是不想暴露大家呢?”

  鲁长老一声不吭。

  赵扬只好继续道:“只是你没想到温瑞清他们已经是我们的同盟,即便侦查到了大家,也没有动手,否则,大家伙还能这么顺利地上山吗?!”

  “我到最后都不愿意认为会是你,毕竟你是德高望重的院首,是我父亲去世前最为倚重的——亲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