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道长公主薄情。

  京城中人都知曦妃林氏是被长公主连累而殁了的,但她在办完殉葬事宜后,便像无事人一般,前些日子那样悲痛欲绝,似乎都成了一阵飘散在空中的风。

  她如以往一样寻欢作乐。

  有时让教坊司的舞姬来舞衫歌扇,有时会传出槐园戏子的绕梁之音,仔细听听,隐约还有平康坊那位名动京城的琴妓弹出的玉石之音。

  皇家无情啊,有人这样叹。

  也并不是处处无情的,烨帝便因此事,特意询问过林苑原因,语色中不无担忧。

  林苑道:“越是放纵,就表明负担越重。公主殿下这样,心中是还闷着,但也无大碍,总会都发泄出来的。”

  烨帝:“朕不懂。”

  林苑只是笑笑不说话,似乎也是看不透。

  然而他大概是明白的。

  待长公主好美色的风声传得最盛时,便是将林云姝接至公主府的时候了。

  见过林云姝的人极少,要再做些伪装,旁人不过以为公主新揽了美人,并不会多想。

  将近五月时,鎏月果真将林云姝接到了公主府。

  “皎皎,快入夏了,你瞧这儿是不是清凉许多?”

  “嗯,还很漂亮。”

  鎏月诱她:“夏日清凉,冬天暖和,而且又漂亮,皎皎以后就在这里住下好不好?”

  林云姝眨眨水灵灵的眼眸:“啊姊对我好,我当然要和啊姊住一起,不过,阿姊就是住这里吗?”

  “是,皎皎想见我时,随时都可以见,不必像从前那样,我每日才能抽那么半个时辰去看你。”鎏月细细地端详着她的面容,思忖还可对这副绝色容貌做些什么。

  蓉儿是易容好手,在帮林云姝换了妆容,又在脸颊边添上“伤疤”痕迹之后,现在的皎皎最多和逝去的“林云姝”有六分相像。

  林云姝见她忘情般凝视着自己,不自在地偏开头:“皎皎貌丑,阿姊别看。”

  鎏月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她的伤痕处:“皎皎就是太貌美,啊姊才要费尽心机地把你的好容貌给藏起来。”

  林云姝不解道:“为什么?”

  “因为......不这样做,皎皎会被抢走的。”

  “她们说你是很厉害的人,谁会和啊姊抢东西?”

  鎏月展开自己的手帕,半蒙在林云姝脸上:“也好看的,”她顿了一下,“可偏偏就有比我更厉害的。”

  “我不懂。”

  “不懂才好,懂这些也寻不到什么乐子。”

  鎏月领着她去偏殿,让她看鲛绡宝罗账,看灯柱上的明玉珠......见着林云姝脸上现出笑颜时,鎏月只觉得准备这些东西所用的心机,全都是值得的。

  “阿姊,这儿真漂亮,比我从前见过的东西都漂亮。”

  “皎皎正是二八年华,见好东西的时日还长着呢,”鎏月笑着道,“况且,阿姊的寝殿还要更好看。”

  “稍后再看,”林云姝坐在软榻上,悬着的玉履轻轻摇晃,“我困了。”

  不仅不拘谨,反而有几分恃宠而骄的模样,竟让鎏月眸中的笑意浓了些:“现在睡了,今晚就该睁着眼睛一夜了。”

  “我不管,我现在困了。”

  “好好好。”

  果真是困了,躺下小会后,榻上人的呼吸便变得平和起来。

  鎏月招招手,无声地示意蓉儿和自己出去。

  出到殿外后,蓉儿才开口:“曦......皎皎姑娘和从前变得完全不同了。”

  鎏月平静道:“皎皎从前就是这样的。”

  “是,奴婢明白,”蓉儿继续道,“不管皎皎姑娘如何,但看到殿下如今日日都开心,就已经是最好的事了。”

  “在做自己乐意的事,总不会不开心的。”

  鎏月吩咐蓉儿道:“去把绵绵唤来。”

  蓉儿小小地惊讶一下:“刚刚把皎皎姑娘接回来,让她见着绵绵,是否不好。”

  鎏月若有所思道:“就是让她见到绵绵,更要让绵绵见到她。”

  “这......会不会有后患之忧?”

  鎏月:“不见才有。”

  “是,奴婢明白。”

  林云姝睡得迷迷糊糊时,耳边隐隐传来可绕梁三尺的琴音,还以为是梦中仙乐,也不甚在意。直至那乐音越发的清透,大有穿破壁垒之势,才终于被惊醒过来。

  “蓉儿?”她开口叫唤。

  然而来到床边的却是陌生的女娥:“姑娘可是要找蓉儿?已经谴人去叫了,让奴婢来为你梳妆更衣吧。”

  “嗯。”

  蓉儿赶来时手中还捧着果盘,笑道:“奴婢正要去给殿下送水果,姑娘既然梳洗好了,不妨一起?”

  “嗯,”林云姝扯过面纱,“要戴吗?”

  “殿下说过,只要见外人,都得戴上的。”

  林云姝:“啊姊在招待什么客人?”

  “姑娘同奴婢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是在招待客人啊,而是在......听美娇娘弹曲。林云姝去到后怔了怔。

  鎏月见到林云姝后,若无其事地招她过来:“皎皎醒了啊,过来,陪我一同听。绵绵姑娘的琴艺可谓一绝。”

  “醒了......”绵绵喃喃一句,反应过来后立即从琴椅上起来,不安地请罪,“奴家不知有人在歇息。”

  “无妨,她已经歇息好了。”鎏月虽在同绵绵说话,眼睛却一直停留在正在走过来的林云姝身上。

  逶迤白梅蝉翼纱与她极其相称,美得清淡而韵味悠长。

  “皎皎怎么睡了一觉,还是没精神啊?”鎏月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拉,林云姝便倒在自己身上。

  林云姝仅是下意识地低呼一声,然而却很乖顺地偎着鎏月,并不计较身前人的唐突,似乎习惯了她的轻薄。

  鎏月笑笑,对绵绵道:“我这位小娘子怕见生人。”

  绵绵赞道:“虽隔着面纱,但隐约可见是极美的,只要殿下宠爱着,怕生些有什么关系呢?”

  闻言,林云姝不禁侧过首,打量绵绵好几眼。

  鎏月笑出声来:“绵绵说话,还是这样动听。”

  绵绵低眉道:“殿下既有人相陪,那奴家也不敢打扰,斗胆告退。”

  鎏月轻拍拍林云姝:“皎皎,你可想听琴?”

  “听过了。”林云姝抬眸看她,眼中隐隐流露出委屈。

  “噢。”鎏月听懂了。

  不过,刚才就是特意让她听见的啊。

  不然怎么把人吵醒。

  林云姝说话的声音极细极轻,鎏月索性同绵绵道:“皎皎想听,那就劳烦姑娘了。”

  隔着墙听和当面听的确不一样,鎏月有时低头看看林云姝,瞧着她的神情似乎是浸入乐音里了。

  鎏月道:“皎皎,这是我府里最好的琴,你要试试吗?”

  林云姝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就在这一瞬间,鎏月在不知不觉中就扯松了她的面纱。

  “绵绵,让皎皎试试。”

  “是。”

  林云姝走过去时,还未坐下,面纱便轻飘飘地被风掀起,若不是她及时抓住,便要随风而去了。

  面纱跌落时,林云姝下意识地看向鎏月,却发现这人正在注视绵绵。

  她将面纱围好后,连琴都没有弹,径直回了鎏月身边。

  虽只是一瞬间的事,但绵绵却将林云姝的面容尽收眼底。

  她有些失望,还以为的长公主垂怜的女子想必有着无暇的倾世容貌,不料这皎皎......侧脸的伤疤让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不过,绵绵心里想,这女子身段是极好的,气质又幽静,长公主大概是看上这些了吧。

  “皎皎是不舒服吗?”鎏月问林云姝,见她只是摇摇头,整个人有点蔫,心里也估摸到是因为掉了面纱的缘故,便对绵绵道,“改日再来吧,本公主谴人送你回去。”

  “奴家谢过公主殿下。”

  待殿内安静下来时,鎏月轻声对林云姝道:“既然皎皎不喜欢生人,那以后就不让皎皎见了。”

  “她是谁啊?”

  “京中的琴娘,连教坊司都不曾有的好琴娘。”

  “啊姊很喜欢?”

  鎏月:“皎皎不喜欢见到她?”

  “啊姊还没答我呢。”

  鎏月:“绵绵啊,我是可见可不见的,但是今日我需要她来。”

  “为何?”

  “让她见见你。”

  “为何?”

  鎏月想想,道:“我的身份有些与常人不同,往日身边多了什么人,都会有人关注、揣测,与其让外面也无理猜度皎皎,我必须要抢在他们前头,让你少些神秘感,但又不至于公诸于世,只能是今天这法子了。”

  “我知道,啊姊是公主。”林云姝说。

  鎏月略一无奈:“所以不得不想多一些,做多一些。”

  “对了,”鎏月继续道,“你似乎不太喜欢绵绵?一见她便恹恹的。”

  林云姝踌躇道:“是直觉......我觉得这个绵绵,待在啊姊身边时,不似看上去的那样纯。”

  好聪明啊,鎏月暗叹。

  即使失了记忆,却没有失去半分当初的伶俐心思。

  林云姝察觉到鎏月把自己搂得紧了些,抬眸道:“我说得不对吗?”

  “皎皎说的自然都对,只是我啊,虽然明知道这些,但却是不能揭穿的。”

  “这叫顺水推舟?还是将计就计?”

  “皎皎真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