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瑜前来公主府探视的时候,鎏月险些认不出她。

  出阁后,容貌是依旧的,然而人一旦沉稳下来,亦算是大变了。

  比如她的话少了许多,再也不是当初鎏月问一句她能叽里呱啦一大段那样。

  这样一来,鎏月的问话便显得有些繁复了。

  鎏月一边关心盛瑜和瑞王,一边暗暗从盛瑜的口中打探事情。

  虽然这段日子几乎被林云姝的事宜充满,然而鎏月始终没有忘记,关于烨帝和瑞王的一战,不久之后将会爆发,虽然她自己并没有明确的立场,但必须时时掌握着全开的视角。*

  鎏月细细想来,这个“不久”似乎也算久了。

  上一辈子,自己将会死于明年的冬日里。

  也即是说,烨帝和瑞王的争端在此之后。

  可鎏月等不了这么长的时间了。

  如果他们不出变数,那出变数的就是自己。

  “王妃,”鎏月道,“瑞王他虽生性不爱受束,但听你这样说,他每日都在玩乐,这可不行,你偶尔也要劝劝他。”

  盛瑜笑道:“瑞王......我劝过的,可他总同我说要及时行乐,我也......没办法。”

  鎏月蹙眉道:“这不是我常在他面前说的吗?”

  盛瑜:“......”

  鎏月摆摆手:“那就不谈这个了。”

  “噢,我要进宫向太后请安,殿下一同吗?”

  “我要去看皇长子,那小团团最近是又长胖了。”

  ......

  快半岁的娃娃是越发的重,鎏月只抱了一会,双臂就开始发酸,便转手将孩子给乳母。

  烨帝笑她:“你又逞能。”

  鎏月慢悠悠地坐下:“皇长子生得可爱,我抱着开心。”

  “鎏月。”烨帝极少有这样直呼她名讳的时候,隐隐有几分严肃。

  “陛下讲。”

  “你真的已经到该婚配的年纪了。”

  鎏月敛眉垂眸道:“陛下是有心,可是我如此荒唐,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即便有人愿意与我成婚,不过是冲着长公主的名衔,有仰仗我之意,如此一来,我亏大了。”

  “歪理一堆堆,虽说皇姐听了会不高兴,但朕还是要说一句,终日搂着些来路不明的女子,终究是无益的。”

  看来绵绵已经同他说过了,鎏月暗暗思忖。

  都在预料之中。

  鎏月露出惆怅的神情:“陛下原来这样厌恶我的闲趣啊?”

  “这......”烨帝怔了怔,道,“随你随你,都随你。”

  鎏月话锋一转:“进来之前,我听见宫人们说您另有别的安排?”

  “嗯,朕打算微服私巡。”

  “微服......私巡?”

  “上元节那日,揽了京城最热闹的景,可又不是天天都这样热闹的,朕想去看看别的地方。”

  “需要我陪驾吗?”

  “不然呢?我可不放心瑞王,他看起来办事不太靠谱。这是朕私下里同你说的话,不要传出去。”

  你是该不放心他。鎏月暗暗道。

  烨帝未登基前,鎏月常同他携手出宫玩,然而此时出去,也不过是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而已。

  “皇姐,跟上啊。”烨帝放慢脚步。

  “陛......公子想去哪里?”

  烨帝不答,凝神看她:“你现在似乎生疏了许多。”

  鎏月怔了怔,笑道:“弟弟。”

  “那些穷苦人家都在哪里?”

  鎏月:“穷苦人家?”

  “在凤鸣楼上看不到的那些。”

  “我带你去。”

  半刻后。

  鎏月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线路出了大问题——

  这是去平康坊的路,虽的确也是最近的,但被旁边这位见着自己如此熟门熟路似乎......不太好。

  鎏月的不详预感成真了。

  一辆马车经过时,只见一双素手掀起帘子后,探出两张玉面,她们笑吟吟地唤鎏月:“小主子,许久不见了。”

  本来也没怎么见,鎏月的神色有些苦涩。

  不过是因为绵绵才和她们碰过几面,竟也能记得。

  马车的轱辘声远去之后,鎏月下意识地侧首看烨帝。

  他脸都绿了。

  鎏月干巴巴地解释道:“这......我是真认不得她们了。”

  “军中是明令不许去花柳之地,但王公勋贵们却是不被束缚的,不要张扬就好,可鎏月你——也太放肆了。”

  鎏月的底气弱了几分:“我不曾留宿过,我偶尔会去听曲看舞。”

  “我把教坊司也给你搬到公主府。”

  “不必不必,”鎏月挽住他,“弟弟日后派人看着我,便可知道我再也不去了。”

  但我可以让绵绵过来啊,鎏月心想。

  不然怎么让她给你传消息,又怎么误导你?

  烨帝在听到“派人看着”的时候眼色略微有些闪烁,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自己注意些。”

  在后面一段路中,两人各怀各的心思,都没有说话。

  旁侧的屋宇逐渐变得破落起来,连路人的衣衫都变得褴褛起来。

  在看见搭在前方的粥棚时,二人双双停下来。

  粥棚里面站着的家丁......好眼熟啊,鎏月想。

  她松开烨帝,自己走过去。

  还未走近,家丁们纷纷脸色突变,匆匆地出来。

  “嘘,”鎏月先声制人,“别声张,我认得你们......你们是瑞王府的人?”

  家丁低首道:“是是是,王爷嘱咐我们每月里至少要出来施四次粥,今儿不刮风也不下雨,所以就出来了,没想到扰了公主。”

  鎏月:“不必和你们王爷说今天遇见本公主了,明白吗?”

  “明白明白。”

  鎏月一回头,险些踩上烨帝的鞋履。

  “你怎么也......”

  “姐姐,我们往那边去。”

  走到僻静处时,鎏月问他:“您也都听见了?”

  “听见了,是瑞王下令布善的。”

  鎏月端详着他的神色:“瑞王有善心。”

  “我看到施粥棚,第一个念头就是最近是否有灾难,想清楚并没有后,也便察觉到是瑞王自己的主张。”

  小小善举,若常常做,是很能打动人心的,想必也不止这些事,鎏月想。

  瑞王的心思很早就开始打起了。

  “姐姐,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鎏月回过神来:“我在想,也是时候用膳了,该带您去哪里好,春风楼如何?”

  烨帝摇头,转身就走:“自然是公主府,它建好之后,我可是一次都没有踏入过。”

  不好,林云姝还在府里。鎏月的鬓角悄悄渗出了细微的冷汗。

  她跟上烨帝时,脸色有些苍白:“我不知道您要下榻公主府,还未让人好好准备一番,贸然接待,太失礼了。”

  “我从前去景临宫不也直接踏进去就好?公主府也不差什么。”

  “可......”

  “无妨。”

  鎏月今日出来并没有带任何侍女,此刻回去通风报信也来不及了。

  不知道林云姝睡醒了没有?是在偏殿自己玩?还是在前殿摆弄些小玩意。

  伪装归伪装,总是难免有几分像的。

  “瞧瞧,姐姐又出神了。”

  “您事先不通知我做些准备,如今我紧张得不得了。”

  “我早就知道你的德行,偏要看看你离宫之后能在府里作什么幺蛾子。”

  还真有......鎏月默了默。

  幸好府里的侍女大多是从宫中带出来的,突然得知要接驾时并没有乱阵脚,自然也没有失了礼数。

  更庆幸的是......林云姝不在前殿,只希望她不要听到动静就出来便好。

  鎏月正要单独同蓉儿嘱咐林云姝的事,不料烨帝突然唤蓉儿过去:“朕记得你,你温的茶最好,现在照样做一壶过来。”

  蓉儿:“是。”

  鎏月的脸上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慌乱。

  这样一来,蓉儿就没办法往偏殿去了。

  鎏月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看看现在的状况。

  平日里侍奉林云姝的那两个小侍女竟然也被唤出来做事了,也即是说......林云姝此刻身边无人了。若想逮个人问外面为何这样热闹,也是逮不到的。

  鎏月定定地看着摇曳的烛火,看得眼睛都有些发酸了。

  “谁?”

  烨帝的一声质问,把鎏月失掉的魂瞬间拉了回来。

  她下意识地往门外看,瞥见了一抹迅速消失的裙摆。

  水蓝色的。

  林云姝今日就穿了这个色!

  鎏月的指尖深深地陷在了手心里,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后,挡在烨帝身前,拦住他的视线:“府里有人办事毛毛躁躁的,不过是见次圣颜,倒让她们没规矩起来了。”

  烨帝打量四周:“你府中侍奉的人也不穿蓝啊。”

  他还是看见了......鎏月心中苦笑。

  然而面上仍是不能乱的,鎏月狡黠地朝烨帝笑笑:“但是......我这府里,也不全是侍女啊。”

  烨帝很无奈:“瞎闹。”

  有在信我吗?鎏月有些忐忑。

  不管了,想多无用。

  鎏月刚刚放下心来,然而下一刻眼神便凝固起来——

  水蓝色的裙摆又出现了。

  纤细的身形从门边出现并且慢慢走进来的时候,鎏月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咦......烨帝怎么没反应啊。

  鎏月缓缓睁开眼,俯下视线,看着跪下行礼的人。

  不是林云姝。

  不过是府里普通的侍女,却穿着林云姝的裙子,来给烨帝奉果子,并且之后便立即对刚才的毛躁行为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