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云微微遮掩住银白的月色,宫道上是无休止的深沉。薄雾飘来又散去,朦朦胧胧的。

  隐隐可见两个苗条的身影一前一后地走在宫道上,并不交谈,倒是极衬这深宫里的静寂。

  一刻后。

  突然出现在景临宫的身影把守门宫人吓了一跳,本想用烨帝的旨意来回绝探视,却在看见这张熟悉的绝色面容时变得无措起来——这位是景临宫的常客了。

  林云姝的声音低低的而又十分平静:“本宫要去看长公主殿下。”

  宫人犹豫一会,还是说:“陛下吩咐过,要让殿下静养,谁都不能进去的。”

  林云姝淡声道:“让蓉儿出来。”

  那是鎏月的贴身大宫女,她记得的。

  蓉儿被请出来时,不比守门的宫人惊讶得要少,一向得体的她说话也变得支支吾吾:“曦......曦妃娘娘,怎么这么晚了还来......夜里风大雾重,奴婢谴人为娘娘提灯,还请娘娘好生回去吧。”

  林云姝:“我要去看你们的主子。”

  蓉儿:“曦妃娘娘,殿下的性命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

  林云姝眸色微深:“本宫无论如何都进不去是吗?”

  蓉儿怔住了,回想起主子与她的情谊的确......也算是深的,更何况,主子未必不想看到她。

  罢了,也许主子只想看见她的。蓉儿的直觉告诉自己。

  “曦妃娘娘,进来吧,只是别有太大动静就好。”

  林云姝不动声色地回头,示意身后的女子跟上。

  直至入到殿内,女子才把斗篷的帽子掀下来,露出清秀的脸庞。

  是盛瑜。

  林云姝道:“盛姑娘,去看看长公主。”

  她不信御医院,万一在烨帝的指使下“用错”某样药,或是治疗手法出点差错,都会雪上加霜。

  这种时机最好下手了。

  即使烨帝会铭记这份“恩情”一时,也难以铭记一世。

  只要鎏月仍在掌权。

  为此,林云姝不放心将鎏月的身子全然交给御医院打理,既然盛瑜也精通医术,又与鎏月关系尚好,只能拜托她过来了。

  幸好盛瑜也是个爽快人,接到委托时二话不说就过来了。

  半刻后,盛瑜跪在鎏月床边的身子慢慢站起来,对林云姝道:“娘娘,公主虽然伤重,但情势一切正常,并没被用些奇怪的东西。只是臣女瞧着,这御医院应是怕下重手伤着公主殿下,所以用药都选最温补的,若底子是好的,那便无妨,只是如今这样的伤势,要想治好,得好长的日子。”

  林云姝微微蹙眉:“若按你的法子,是否可提前治好。”

  “不瞒娘娘,臣女也是忐忑不安的,但若娘娘信的话,臣女愿可一试。”

  “好。”林云姝缓缓走近床榻,只见垫着青玉抱香枕上的面庞苍白得丧失血色,长公主也就此刻看上去才有种无怒无喜,无娇无慎的意味,让人觉得很是陌生。

  林云姝下意识地俯下身去,想要掀开中衣,看看伤疤如何,嫩白的手刚一碰到衣衫,蓦地想起旁边还有个盛瑜,便松开了手,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来。

  “今夜好生安置在宫里吧,我们先出去。”林云姝转过身,轻声道。

  ......

  鎏月醒过来的时候,景临宫又是一阵躁动。

  在一片喧嚣中,鎏月隐隐听到——

  “殿下昏迷六天了,如今终于醒过来了,可把奴婢担心坏了。”

  “快,快派人禀报陛下。”

  “多亏了御医院啊。”

  “御医院果然厉害,快些送赏去。”

  ......

  鎏月勉力动了动嘴唇,道出:“别吵。”

  蓉儿立即遣散了乌泱泱的宫人,独留下自己:“殿下,可想吃些什么?御医说了,天天都只灌清粥,若是一醒过来,就要喂东西的,否则是丝毫力气都没有了。”

  “陛下那边怎样?”

  “还是日日都来看殿下,且给京中的公主府邸赏赐了许多宝物。陛下上心,底下的人也十分尽心。”

  “外面如何议论我?”

  蓉儿笑道:“人人都称道长公主殿下富有情义,听说连京中的说书馆都对殿下的行径津津乐道。”

  鎏月一改说话时有气无力的恹恹模样,在脸上旋出一抹微微有些得意的笑容。

  她赌对了。

  赌烨帝会尽力救治,赌自己不会死。

  更是在赌一把好名声。

  蓉儿亦笑:“殿下想吃些什么?”

  “鸡丝粥。”

  “好好好。”

  “慢着,”鎏月突然伸手拉住侍女的衣袂,“这些个时日,还有些常来探望我?”

  “陛下本是下令不许让任何人来打扰殿下休养的,但是仪华殿的娘娘......格外想进来,奴婢就斗胆放了行,让她看过殿下几趟。”

  “噢?”鎏月的眸色微微发亮。

  “殿下放心,曦妃过来的时候身边每次只带一个随侍,不会张扬的。”

  “她来,就只是看看我,便走了吗?”

  “奴婢也不敢多看,只是偶尔瞄一眼,发现那随侍不太像她的大宫女,反倒有点像......像一位世家小姐,似乎还来过景临宫,所以奴婢觉得面善。”

  鎏月思忖片刻,轻笑一声:“倒也不全是御医院的功劳。”

  “啊?”

  “先侍候我喝碗粥,接着陛下也该来了,等陛下走后,就说我不见人,等到入夜之后,让仪华殿那位来。”

  “是。”

  夜幕在天际染开后,景临宫才难得地清静下来。

  熏香融融,鎏月还未等到人,困意便都涌上来。

  将睡未睡之际,一道轻轻的声音倏地在耳边响起:“让人家来,反倒是自己先睡了。”

  鎏月以为是在作梦,翻了个身。

  林云姝轻蹙蛾眉。

  她索性低下身,伸出手推了推榻上人。

  “大胆。”鎏月似是梦呓般,懒懒地责了一句。

  片刻后——

  猝然惊醒过来。

  她看着柱在榻边的美娇娘,被扰醒的怒气竟在瞬间独自吞咽掉了。

  林云姝先声夺人:“是殿下让我来的。”

  “我知道,这不没骂人嘛,先扶我起来。”

  这人也就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会乖巧上那么一会了。林云姝轻叹口气。

  鎏月察觉林云姝的怅然,揶揄道:“你叹什么气啊?莫不是还在担心本公主?”

  林云姝不搭理她,自顾自地坐到榻上,道:“更深露重,夜里又冷,我这么来一趟可不好受,但看上去殿下似乎也并非是为了正事才寻我来的。”

  鎏月微一挑眉:“听说你常是趁夜来看我,那会倒不嫌又冷又烦了。”

  “你身边的人,真是藏不住事。”

  “又并非想害我,这么遮掩作什么?”

  “我......”林云姝语塞。

  鎏月故意逗她:“你什么呀?平时看上去伶牙俐齿的,原来也是招架不住我的。”

  林云姝漂亮的眼眸里浮上愠意:“若非怕你真被害死,我才懒得来。”

  鎏月微微弯起唇角,目色暖融融:“是是是,你在关心我。”

  “公主果真只是唤我来调侃一二的。”

  鎏月倒也不掩饰:“醒过来时总觉心口闷闷的,这么说上几句话,现在总算舒坦了。”

  “你——”

  “好了,”鎏月笑笑,“记得替我赏些东西给盛家姑娘,我不方便出面。”

  林云姝迟疑道:“你都知道?”

  “我说是梦见的,你信吗?”

  “又编鬼话。”

  “林云姝你给本公主好好说话。”

  “殿下聪慧异常。”

  “嗯。”鎏月满意地笑笑。

  林云姝静默片刻,逐渐浮现出欲言又止的神态。

  鎏月缓声道:“在我这里,还遮掩个什么劲?”

  林云姝轻声道:“值得吗?”

  “不说好名声,但是君王的愧疚对我而言,就已经可保住我很长一段时期的安乐了。”

  “然后呢?”

  鎏月:“那样我才有时间慢慢稳住权势,并且好好布局啊。”

  林云姝绞着手指,道:“其实你知道的,根源就在权势上。”

  鎏月滞了滞,开口时语气变得复杂难测:“你不明白的。”

  “我自知浅薄,可殿下竟也不肯说,算是在嫌我吗?”

  “小小女子,竟这样难缠,”鎏月拿她没办法,只道,“你说得没有不对的,权势是忌惮的源头,可若我卸权,便真的只有孑然一身了,到那时谁都能办了我,不只是君王而已。”

  “鎏月,”林云姝第一次直呼其名,“我还是要问你一句,当真值得用命来作赌吗?”

  “我赌过的事多了去了,包括先帝未定储君之前,我便赌会是幺儿的,如果是幺儿,那应对方法都得提前备好,后来果然还真是他,不枉费我一番心机,”鎏月顿了顿,“不豁出去些,便什么都得不到,就如......”

  林云姝:“就如瑞王。”

  “是啊,瑞王他即使再不想当个富贵闲人,他也必须要当,直至入皇陵的那一刻才能摆脱这宿命。你可知道他被架空了多少,如今底子薄弱得很,你不是不知道,历代公主,有的下嫁安抚臣子,有的被送去和亲,唯有我这样的,才有资格对那些事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