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姝怔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鎏月反而笑了出来:“现在可都认同我了?”

  林云姝回过神来,道:“我依旧是觉得,当个有苦处的富贵闲人总好过被一杯鸩酒送走。”

  “可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不是每次被杀死我都能重来一世的。我难不成还要骗自己那都是一场梦,我的亲弟弟从未对我起过一分半点的杀心?”

  林云姝的眼眶不自觉地红了红:“你打算如何斗得过他?他是君,你为臣,你也要杀了他吗?”

  “要真杀了他,难不成那位置我来坐?”鎏月眸色微深,“不成,我何以堪当这样的高位?我不过是在想,他既让我这样挠心,我便让他同样尝尝这滋味。”

  林云姝默了默,缓缓起身:“你说服不了我,我亦不能打动你,便不必纠结在这上面了。公主早些歇息吧。”

  鎏月没有留她,静静地看她一路出了自己的寝殿。

  直至身后的殿门被徐徐合上,林云姝波澜不惊的神色才出现些许破绽,隐隐透着难过。

  明明是来探望人的,偏偏要弄得不欢而散。

  为什么说出口的尽是刺呢?林云姝有些自责。

  寝殿里清静下来的时候,蓉儿才小心翼翼地进来:“奴婢刚才听到两位主子似是起了争执。”

  鎏月的眉眼间隐隐藏着倦意:“起了争执,不过也是在意的缘故,总好过不闻不问。”

  “宫里人人都说曦妃清冷孤傲,十分难以接近,如今看来,唯独对殿下是不同的,格外的不同。”

  鎏月轻声笑笑:“我对她,何曾像对平常人一般了?”

  “还有,陛下的旨意已经下来了,若殿下觉得宫里嘈杂,随时可以迁到公主府邸。”

  “迁,尽快迁。”

  “是。”

  鎏月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对蓉儿道:“元宵那日,我曾让你谴人藏匿于平康坊外,看看瑞王离开后,调查里面是否有往外传信的痕迹,结果如何了?”

  蓉儿从袖中取出一张小小的纸筏:“截住了。”

  鎏月取过来看,低声道:“还真是,她果然是他的人。”

  绵绵原真是烨帝的眼线。

  虽说她名动京城,但越张扬反而不易惹人生疑,更是能吸引诸位王公贵族趋之若鹜,流连温柔乡之际,正是最不设防的时候,要问点什么是再轻易不过的了。

  更何况,那女子仿佛天生就有一种魔力,只消让人一见,便乐意倾诉所有。

  有意思,鎏月想。

  或许她还能对自己有用。

  半月后。

  长公主府邸内。

  一个倜傥的身影行走于静谧悠长的绿廊中,时而有即将擦肩而过的侍女特意停下行礼,有些胆大的,也会问上一句:“瑞王爷,又来陪我们殿下了?”

  瑞王微笑着点头,并不端着架子。

  黑白二子战况激烈,然而棋盘前仅有一人在算机筹处。

  不远处正慵懒地倚在软榻上的鎏月笑着道:“皇兄总爱来与我这病秧子作伴,可是我连陪皇兄下盘棋都做不到,好生愧疚啊。”

  “身子没养好,不宜思虑任何事情,包括下棋,”瑞王瞥她一眼,“反正纵是下了,你也赢不了本王。”

  “你——”鎏月假意恼怒,“小心我今晚连晚膳都不留你吃了。”

  “本王才不和你抢吃的。”

  鎏月闻言,嗤嗤地笑出声来。

  “看你这模样,是休养得不错。”

  “身子是好了,可心里郁闷得很。”

  “皇恩浩荡,如今你是京城里最风光的了,还郁闷个什么?”

  鎏月凝视他一会,眸色渐变得幽深:“我想要从宫里要一个人出来,可是难度高极了。”

  瑞王随口道:“这宫里的小宫娥同女官,竟还有你要不到......”他滞住了,再开口时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除非你想要的,不是我说的那些。”

  鎏月微笑道:“皇兄猜出来了?”

  瑞王眼色幽幽,道:“本王之前觉得你与林苑相配,后来在马车上见到你那位小侍童,也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你所辩解我全当是在狡辩,可如今才兴起来,你好磨镜。这世上还有谁与林苑长得像啊?其妹林云姝,当今的曦妃。”

  鎏月轻轻拍拍手:“皇兄好聪明。”

  瑞王拂乱了棋盘:“月儿,别乱开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皇兄觉得,我像是开玩笑的模样吗?”

  瑞王凝起脸色:“这一箭,把你给射懵了吧?”

  鎏月摇摇头:“可我很久以前就想把她从宫里要出来了啊。”

  “她是官家贵眷,你是皇室中人,皇兄便不信从前未曾碰过面,你倒好,偏偏等人家进了宫再来说想要。”

  鎏月不说话,只是怅然地叹叹气。

  上一世,光流连在俗花之中了,谁让自己就是个俗人呢,她想道。

  “皇兄,你帮我想想法子。”鎏月出声哀求他。

  “还想法子,本王不到陛下面前告你一状,就已经在顾及情面了。”

  鎏月弯弯唇角:“你不会的,从前我闯祸,先帝要发脾气,都是你担下的。”

  “你——”

  “皇兄。”鎏月低低地唤他一声。

  她本就虚弱,此刻更是病态尽显,看上去就像交代遗言一般。

  “你别说话,让本王想想。”

  一刻钟后。

  “皇兄。”

  “你想要公主府,陛下赐了你,你纵使再同他说想要无数的宝物,想必他也是会满足你的,可你为何非要觊觎原属于他的人?必定是会惹得龙颜大怒的。”

  鎏月从榻上起来,开口时话音微颤:“那原就不是属于他的。”

  “你——”瑞王惊了惊,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她。

  “皇兄。”

  “鎏月,你前路一片光明知道吗?你不同以往的任何一位公主,你是陛下的臂膀,对朝局有功,如今又对陛下有恩,人人称道,是要在青史留名的,何必要——”

  “皇兄。”

  “容我想想办法。”瑞王终于招架不住。

  鎏月笑得凤眸微弯:“还真有办法啊?”

  “难道要本王看着,你直巴巴地去向陛下求,然后被他责问一通是吗?”

  “谢皇兄。”

  “退一万步来说,纵使你能把人从宫里要出来,然后呢?林家会如何做,林苑若是找你算账,你是斗不过那小狐狸的。”

  “我有办法。”

  “我才是拿你没办法。”

  送走瑞王后,鎏月才敛回懒懒散散的模样。

  穿戴整齐后,她坐上朝大理寺的方向驶去的马车。

  今日值守的都是鎏月手下的人,她大摇大摆地进去也不会惹出事端,深入牢狱时更是一路畅通。

  遍体鳞伤的神箭手抬眸看她时,竟还是一副桀骜模样,仿佛身上的重伤都是浮云。

  鎏月缓声道:“我不会拷打你,也不打算像他们一样审你,只是要同你说一句,在上元节那一日,你刚入京的时候,你那些被藏在沧州吴村里的家人可都不见喽。”

  上元节之前,她除了交代林苑带人去守株待兔,还根据上一世残留下的记忆,提前控制了凶犯的软肋,否则再晚一步就会被幕后指使接走。而这一切,只待今日能用上。

  “你——”神箭手激动得把栓着铁链的手勒出了血痕。

  “你想问我是如何知道他们的行踪的?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啊,总不能让我全招了吧?”

  “放了他们。”神箭手咬牙切齿道。

  “那就告诉我幕后指使,否则他们也得连坐,你背后的那位,没有告诉你他们不见了吧?”

  “卑鄙!”

  鎏月冷笑一声:“卑鄙?你说我卑鄙?行刺便高尚了吗?不要同我说立场,本公主为何要顾及你的立场?要知道你手上险些挂上我的命了。”

  神箭手被噎住了,只是瞪着鎏月。

  鎏月作势转身:“你说不说随你吧,反正我也是顺路来一趟,但在沧州的......你看着办。”

  “你站住!”

  鎏月回头嗔住:“吼什么,生怕这大理寺外的人听不见我在威胁你是吗?”

  “我说。”

  鎏月笑笑:“这就对了,不过我不知你说得是真的,你还得将源头同我细细说来。”

  神箭手说出一番秘事时,鎏月难免震惊了好一会。

  她只觉这皇室里的风云诡谲真是一刻都不会消停啊。

  竟然是他。

  果然是他。

  鎏月心里早就蛰伏着的猜想终于得到印证。

  瑞王啊瑞王啊,上元节那夜离开凤鸣楼,不仅仅是因为要去找绵绵吧,更是要躲避乱箭的缘故。

  看来这位皇兄表面上是逍遥闲人,背地里却已攒了好些力量,就等着夺位呢。

  鎏月谁都不打算帮。

  谁登位都一样,都会生疑心,都会狡兔死走狗烹。

  反正都对自己的利益没有根本性的影响。

  还不如......坐山观虎斗。

  说不定还能得些渔翁之利。

  鎏月此时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瑞王绝不会把自己对林云姝的想法告知烨帝,毕竟只有烨帝被糟心之事绊住,瑞王才能找到漏洞啊。

  神箭手看着鎏月不知为何地一直在笑,神色十分诡异。

  鎏月理好仪容后,转身就走:“你的家人我会放了,至于你,好好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