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十六。

  永安宫上下笼罩着低迷的气氛整整一日了。

  烨帝把自己关在殿内,不传召也不见人,就只是静静地坐着。

  宫人们心惊胆战得很,生怕项上人头会因君主的一时不悦而没掉。

  不过,殿里似乎还真没有什么动静。

  烨帝垂着眸,直直地盯着地下碎裂的茶杯许久,混乱的思绪终于变得稍稍清明起来。

  皇姐替自己挡了命劫。他纠结在这一点上已经整整一日了。

  怎么会呢?她为什么要过来挡呢?

  烨帝心里是有答案的,然而却不敢承认。

  皇姐对自己,远比自己对她要纯粹。

  烨帝思考清楚这一点时突然觉得心里堵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下去了。

  然而当他想到如今鎏月遍布在朝中的势力时,心里又被什么堵住了,让他喘不过气来。

  辅佐自己稳住根基,并对自己有命恩的皇姐,才是他最忌惮的一位。

  太讽刺了,当真是讽刺极了。

  连烨帝都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容里满是嘲讽的意味。

  不如......烨帝暗下决定——

  只要鎏月能慢慢卸权,他定尽全力保住她这一世的荣华富贵,哪怕她再荒唐骄纵。

  终究还得看一个“权”字。

  仪华殿内。

  宫宇明明不大,林云姝却踱步一天了,绕了一圈又一圈,彻底失了往日的冷静淡然。

  侍女急切道:“娘娘歇会吧,这样干着急也是无用的。”

  林云姝摇摇头:“我什么都做不了,难道还不能让我着急一会吗?”

  “奴婢去打探过了,陛下命人封了景临宫,只许御医院的人进去,其余人等一律不许进去打扰,娘娘纵是担心,也只能在殿里等着了。”

  林云姝终于停下脚步:“她怎样了?”

  “陛下连消息都封了,”侍女犹豫片刻,还是支支吾吾道,“不过......还未出什么昭示,大概是性命无虞的。”

  林云姝冷冷道:“昭示?是指讣告吗?还是指丧钟?”

  侍女连忙跪下:“娘娘,奴婢并没有诅咒长公主的意思。”

  看着伏在地上的身姿,林云姝蓦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全然乱了阵脚。

  “起来,出去吧,让我静静。”她疲倦道。

  “是。”

  林云姝松开紧攥的手时,发现指甲已经将手心掐出了深深的红印。

  她仍是很担心。

  不仅是担心鎏月的性命,更是担心烨帝会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封闭景临宫,意味着......无论出什么事都是无人可知的。

  万一......万一烨帝起了杀心,就能轻易办了鎏月。

  毕竟,因中箭而致重伤,最后身亡,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了,更是能轻易让人信服。

  她们说得对,不能呆在宫里干着急。

  林云姝匆匆出去时,侍女以为她要闯景临宫,便极力拦住她,岂知自家主子的声色实在是从所未有过的凌厉,根本就拦不住,只能跟在后面,随她作为了。

  咦?这方向不是景临宫的啊。

  侍女定过神来,努力回想,才记起这条是永安宫的路。

  难怪会觉得陌生,自家娘娘从来没踏上这条路。

  如今......

  然而临近永安宫的时候,林云姝突然停下了,留在宫道的一角,时不时张望一下殿门。

  “娘娘,你若是要找陛下,奴婢去通传一声吧?”

  “大哥一直没进宫吗?”

  “听说今日陛下是谁也不见,所以大公子没有进宫。”

  林云姝思忖片刻,道:“我得在哪里才能找到他?”

  “你回头看看。”

  闻声时,林云姝轻蹙着的秀眉蓦然舒展开来,她回头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林苑:“怎么样了?”

  林苑道:“我同手下的人都失策了,原想着能一击就把人给擒了,没想到那箭手好生厉害,同我们缠斗的时候,竟还有空当往凤鸣楼射去数箭,是我们把他惹急了。”

  ......难怪失了准头,箭的指向完全是胡来的,鎏月躲都躲不开。

  林云姝的思绪稍稍明晰了些。

  “歹人还活着吗?”

  林苑点头,而后又摇头:“连夜的严刑拷打,都没能让他吐出一个字来。”

  林云姝;“这种是立下死契的,背后抵押上的东西定比性命还重要,用刑怕是套不出话来的。”

  林苑神色困惑:“长公主同我说,是收到密信,指认有人将会在元夜闹事,我才带人前去埋伏的。可公主说,那密信上只说出时辰和地方,其余什么都不曾透露,这想告密又不敢全告,何用意啊?”

  林云姝自然是心领神会的,但面上得跟着兄长一起迷惑:“许是想帮长公主,却又不敢得罪背后筹谋之人?”

  “大概是吧,只是如果找不出幕后指使,这背后波及到的人可就多了。明眼人都知道刺杀直冲着陛下来,显然意图皇位,所以......必定要宁错杀也不错漏了,”林苑顿了顿,冷冽的语色在瞬间褪去,“姝儿,别怪我狠戾。”

  林云姝小怔一下,摇摇头:“总是凶险的,我只盼你平安。”

  “我且都当真了,”林苑笑笑,“对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等你啊。”

  林苑立刻反应过来:“为着长公主的事?”

  林云姝点点头:“如今我像只无头苍蝇一般,也不知该往何处撞,只能来找你了。”

  “你放心,公主虽伤重,但性命无虞,至于后续的事,我得找陛下好好商量。”

  “听说他今日未传召过任何人。”

  林苑道:“不传召是因为暂无兴致,但我得候着,以免他突然有了兴致。”

  林云姝迟疑道:“如今他心情不好举宫皆知,你此刻去,未免会遭殃。”

  林苑却旋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总是要有人来挨骂的。”

  “这......”

  “欸,”林苑突然想起,“上次见你为一件事这样上心,还是因为母亲病了,现在......我觉得长公主真是厉害。”

  林云姝怔了怔,低下头来,似是害怕被兄长看见眼中的波澜:“我只是觉得......长公主若不好,我们也会不好。”

  林苑叹了叹:“你不必想这么多,公主根基深厚,林家也是。”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你要真想帮帮长公主,不妨走迂回路线。”

  林云姝听懂了。

  永寿宫中。

  林云姝边点茶边道:“这是梅花瓣上融化的雪水,用来泡茶最是清甜,冬日里嗓子容易干痒,用清茶来润再好不过了。”

  太后笑道:“这宫里头啊,就数你这孩子最温柔体贴。”

  林云姝:“臣妾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从前见长公主这样做,于是也学着了。”

  太后的神色黯然下来:“鎏月这孩子......唉,昨儿哀家见她还好好的,结果一到晚上就有人来报她性命垂危,哀家是整整一晚都没有睡好啊。”

  滚水洒了几滴出来,溅得林云姝的手微微发红,她佯装自然地停下动作:“长公主如今还是很不好吗?”

  “哀家只知是高烧不退,其余的,皇帝便命人不许透露给哀家听,免得哀家啊,忧思过度,可越是被蒙着,哀家这心里头啊,才真是堵得打紧。”

  林云姝试探地问:“听说各宫都很关心长公主,为何陛下要将消息封得那样紧?”

  “长公主遇刺,如今是人心惶惶啊,皇帝该是为了勿要人随意编造这场刺杀吧。”

  林云姝垂首酝酿一番,抬眸时眼眶已然发红,颇有楚楚可怜之态:“臣妾昨夜也是在凤鸣楼的,自己胆子又小,看见长公主为陛下挡箭的时候,几乎要被吓坏了,所以昨晚辗转反侧间,既有心悸,又时而感到敬佩。”

  太后叹气道:“皇弟和鎏月这对姐弟,从小感情就好,皇帝要是出事,鎏月怕是心里会更难受,所以那孩子才会奋不顾身啊。”

  林云姝突然有些想笑。

  也不知谁的戏更好一些。

  林云姝神态依旧:“原是这样,难怪臣妾平日里总觉得长公主虽对其他皇亲也十分和善,却不如她待陛下那样亲近,看来是早有渊源的。”

  “新帝登基三年,朝局却这样安稳,也少不了鎏月的辅佐,如今又为皇帝挡了一劫,哀家看啊,非得让皇帝对她更好才是。”

  林云姝笑了笑:“皇眷和乐,倒也能为百姓作出榜样。”

  她拿过煮好的茶,先给太后斟一杯后,再道:“既然长公主高烧不退,那想必状况不大好。宫人们做事容易毛手毛脚的,不如......”

  太后猜出来了:“你想去看看?”

  “臣妾和长公主交好,理应是要去的。”

  太后没有答应:“既然皇帝不想让人去扰着,你便听听话吧,免得惹皇帝不痛快。”

  “可是......”

  太后:“先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