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神色一凛——不对,惨叫声不是从身后传出来的。

  更像是从旁边的府宅中。

  可旁边的府宅是长公主在京中的赐宅啊,平时是无人居住的,但奴仆会每日去清扫,清扫完后便会把宅子锁得严严实实的。

  鎏月僵在风雪中,眼底深处渐渐覆上一层暗影。

  她全都想起来了。

  不出意外,很快就会有人狼狈地奔出来,边逃边嚷着“杀人了!有死人!”。

  一刻钟之后,府衙就会来到。

  紧接着,事态就会这样发展——

  长公主在京城里的府宅竟然出现了命案。

  并且,京中有些不太好听的声音,纷纷将矛头对准长公主。

  什么?你说长公主又不在府宅,她能有什么嫌疑?

  长公主是不在府宅,但是,且不说府宅被锁得严实,只说在长公主的地盘上,谁敢撒野?谁又敢在这里面杀人?

  那么......莫非是长公主指使的杀人?后来因为没有清理干净而被人发现了。

  在京城公然杀人,未免也太高傲不驯了。

  曾经听过的言辞此时像落雪一般,重重地扎在鎏月身上。

  她缓缓迈开步来,向府宅走近。

  果然,目睹者连滚带爬地出来了,嚷出来的话和鎏月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尾随其后的是林苑,看样子他想阻止目击者的大喊大叫,然而控制不住,只能站在府宅前示意鎏月不要过来。

  鎏月没有听他的,直直地走过去。

  “殿下,里面脏。”林苑拦她。

  鎏月撇开林苑的手,径直地走进去,再出来时外面围观着的人已渐渐地多了。

  她见势,表情神态竟顿时变得和那日寺庙深夜受惊一般,惊慌失措,恐惧不已。

  鎏月跌在雪地上时,连林苑都拉不住。

  然而林苑后来就不拉她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长公主是该惊慌的,越惊慌越好,才有利于后续洗清嫌疑。

  她这样的心机......与她为友,远好过为敌。

  林苑在这一刻才真正明确下自己的阵营。

  鎏月瘫下的时候,一直候命的暗卫纷纷窜出来,将她围住,并且带起来。

  然而长公主的狼狈还是被不少人看见了。

  鎏月被带离的时候,林苑没有跟上,而是留在原地等着府衙来,该压下的压,该堵的嘴就堵,是要好好处理后续了。

  直至入了宫门,鎏月的神态才恢复如常,甚至带着一抹讥讽的笑意。

  罪魁祸首当然是朝中树下的敌人。

  然而有点棘手。

  被杀掉的二人是特意潜进府宅,放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然后好栽赃鎏月的。

  至于被杀,只能说是周明逸的剑太快了。

  周明逸常会独自去她的府宅巡视,然而恰好去的时候太巧合,清扫的奴仆去得更是巧合,让他根本来不及清理,但已经来不及了,与其被人发现镇北将军在长公主府宅内杀人,还是留下一个烂摊子,局面会好收拾一点。

  上一世的此时,京中舆论太盛,而鎏月又不能将周明逸供出去,即使查出死者的身份,最后也只能草草了事,毕竟“替死鬼”的言论又开始纷纷扬扬,连烨帝都开始对她生疑。

  鎏月最近已经不如刚重生时那样的警惕,并没有想起这一茬,自然没有做好准备。

  然而此时开始算计似乎也不晚。

  她回宫后,直接回了寝殿,躺在榻上,裹在被子里。

  传来烨帝驾临的通报声时,鎏月已经将唇上的朱色拭掉了,衬上苍白的面色,人便显得憔悴无神。

  “皇姐?”

  鎏月缓缓掀开被子,先是显露惊讶的神色,片刻后挣扎着要起来迎驾。

  烨帝扶住她:“小心。”

  鎏月握住他的手甚至还在轻颤,眸中闪着莹光;“陛下,查清楚了吗?”

  “别急,会查出来的,”烨帝顿了顿,“但朕得问你,你怎么走那边去了?”

  “臣想看看公主府邸建造得如何了,于是在外站了一小会,结果......结果就看见了那些东西。”

  “朕也在疑惑,为何就这样巧?听说皇姐当时与国师在一起?”

  鎏月停止了小声的抽泣,道:“臣出宫去,本意是要看看府邸的,后来遇见国师在雪中独自对棋,后来就相约着一起去府邸那边。”

  慢着,鎏月说完时连自己都惊了惊。

  府邸的事......是林苑提出的。

  “皇姐别急,朕待会就见国师,让他慢慢把事情捋清楚,你就别多想了。”

  鎏月:“是我没用,也不是没见过风浪的人了,怎么就一点都经不住吓?”

  “吓?”烨帝沉吟一会,皱皱眉,“上次在寺庙里也是有人故作邪崇来惊吓你......这次倒好,直接就是两具尸体了,你说这两件事是否有关联。”

  寺庙啊......林云姝的锅是该找个人来背了,否则被查出来就难办了。

  鎏月稍稍活络心思,开口时多了几分激动:“一定是的,一遭不成那就来两回,最好把我胆子都吓破,把我吓疯才好。”

  “你别急,小心更伤身了。”

  “我......”鎏月的语气缓和了些,“臣失态了。”

  烨帝拍拍她的背,倒是没有再说话。

  鎏月的脸色逐渐变得煞白:“陛下,京中是不是都在议论臣?他们是不是都要臣来担起这个罪责?”

  “谁敢?”

  鎏月敛眉垂眼:“朝中最近都太平了不少,偏偏就臣在惹事。”

  “朕一开始也担心京中有人传播谣言,但听人回报,出事时不少人都在府邸外围观,相比起讨论宅子里的命案,反倒是议论长公主受惊的人更多些。”

  “真是丢脸。”

  “忽逢血腥,若是稳如泰山,那才不好。”

  鎏月扯扯烨帝袖子:“那臣最近就要躲个懒,朝政上的事就全依靠陛下了。”

  “你最近总是躲懒,以后不许了。”

  “有什么的,陛下也能独担大任。”

  烨帝无奈笑笑,没有再出言,小坐一会后,留下一句忙政事的话后就离开了景临宫了。

  让侍女过来帮自己拿走一封信后,鎏月索性两手一撒,沉沉地睡过去了。

  在睁眼时,眼帘内映入了一跳一跃的烛火。

  都入夜了。

  鎏月起来时发出的小小动静,足以引来静候在不远处的侍女。

  “殿下,国师回信了。”

  “拿过来。”

  鎏月的确怀疑林苑今日的“随口一提”并不是随口,既然疑云已生,不如大方将它抖出来,直接问他约自己前去公主府邸,是否别有用意。

  信被展开——

  [臣不敢瞒长公主殿下,今日的事是小妹知会的,她提醒过臣最好将公主带去那边,说不定可以避祸。臣问她原因,说是在宫中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小妹虽千叮万嘱过,让臣要三缄其口。只是这样一来,就要对殿下编造谎言。与其日后要费心力对峙,臣只能辜负小妹了。]

  殿下安。]

  竟又是林云姝......

  鎏月攥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连心口都在突突地跳。

  竟又是她帮了自己。

  林云姝啊林云姝,你就打算永远都躲在暗处了吗?

  鎏月凝视着信函在火苗的吞噬下化成灰后,便裹上厚裘,顶着寒冷的夜风出了景临宫。

  林云姝正要寝下,却看见侍女略带惊慌地通报:“我们说娘娘要睡下了,请长公主明日再来,可殿下她不听,我们......也拦不住。”

  “公主殿下岂是你们拦得住的?”

  侍女惊讶地看着曦妃的唇角挂上了一抹自嘲般的微笑,顿时觉得心里怵怵的,下意识地没有阻拦,直接为鎏月让了路。

  林云姝还未出寝殿,沾染上一身寒气的高挑身影便已经出现在眼前。

  而这个眼前人,一声令下,殿内的宫人便立刻撤退。

  “来势汹汹的,你——”林云姝突然就止住了话音,在她看见鎏月艳红的眼梢之后。

  鎏月凝视着她,开口时声音冷凛:“你也死过对吗?怎么死的?可也有像我一般,死得不甘死得愤怨?”

  林云姝滞住了,盈盈秋水眸竟在瞬间失了光芒。

  “你不想说是吗?”鎏月咬牙切齿道,“那我说,我是被君王杀死的,倒也不只是君王,还有我曾经喜欢过的姑娘的狠毒,是这些一并把我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