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瑜顿了顿:“那日臣女因为走得匆忙,冲撞了曦妃娘娘,结果发现她也匆忙,心里就想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曦妃未入宫之前,与臣女也是认识的,臣女便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后来她问臣女如何在不折损功效以及不改变味道的前提下,换掉一味药材,然后......”

  “等等,”鎏月的眸色变得惊讶,“你说,曦妃去换药材了,换什么药材?”

  盛瑜先是打量左右,随后压低声音:“是给皇后娘娘的凝神露。”

  原来是这样......

  鎏月手中搂着的小汤炉蓦然跌在地上,险些洒出热汤。

  盛瑜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长公主殿下!臣女不是......”

  “不关你的事,”鎏月不动声色地展展双手,“是它烫到我了,无妨,你继续说。”

  “对于用药的事,臣女还是略懂一些的。后来便让御膳房的人把原先在熬的倒掉,重新熬了有新药材的凝神露,才给皇后娘娘送去的,”盛瑜低垂着眉,“因为这事不小心被纯妃撞见,也就生了一个小误会,不过并没有惹出什么事端。”

  鎏月:“所以你才在赏梅宴上来迟?”

  “是被耽搁了。”

  “本公主不会吃人,你看着我说话。”

  盛瑜抬眸看她,浅浅地笑了一下。

  鎏月亦笑:“改日和瑞王一起过来看我。”

  盛瑜羞得耳朵都红了,然而语气仍得体:“臣女很荣幸。”

  “回去吧。”

  水落石出。

  昭然若揭。

  鎏月此刻万分肯定林云姝和自己一样——

  都得了一个重头来过的机会。

  看来是自己错怪她了,以为她要逃避,置未出生的无辜孩儿不管不顾。

  可惜她还是晚了一步,依旧要被送入宫中。

  自己却能赶在烨帝疑心萌芽之际回到这里。

  这也算是上天的眷顾了。鎏月苦中作乐般想想。

  然而林云姝如果要减缓林家的衰落,难度也是不小的。

  毕竟林苑那小狐狸......或许会受他人的影响,但行事时最关键的还是全听自己的心意。

  鎏月继而想......林云姝究竟知不知道自己也是重生的,若知道......为何还要对自己屡屡作出提醒?若不知道......那便有趣了。

  看来也是想帮自己一把的。

  侍女进来给鎏月奉茶时,笑道:“盛姑娘好厉害,殿下愁眉好几日,唯独她一来,殿下如今看上去便又开心了。”

  “盛......?”鎏月微弯唇角,“盛姑娘是挺乖巧的,对了,谴人去仪华殿,把曦妃请过来,不听推托理由,除非亲眼看见人躺在病榻上。”

  侍女怔了怔,有些不明白为何鎏月的态度为何突然发生转变,明明今早起来时还是丝毫都不想听仪华殿事宜的模样。

  主子的心思,还是难揣测。

  然而鎏月惊讶的却是侍女回来传话时,说仪华殿那边毫无推脱之意,宫人们转达完,她便随即回内殿更衣。

  好顺利啊,今日的套话是不是有希望了?当然,我也不介意你套我的话。

  想罢,鎏月狡黠地笑笑。

  林云姝当然没有套鎏月的话,只是难掩自己的惊讶:“殿下让我过来,就是做这个?”

  鎏月拈起一顶小小的锦帽:“还有五个月,我就要有小侄子了,各宫这会都会送上些小礼物到中宫,且送的都是这样的实用玩意,我若不做,也过不去,可是我不会女红。”

  林云姝微微瞪大了瞳孔:“一点都不会?”

  “骑马射箭上房揭瓦,才是我从前玩的,不过现在也生疏了,”鎏月轻叹一口气,“仔细想想,还真是什么也不会。”

  “可是我——”

  鎏月打断她:“你们这些闺阁女子不一样,幼时定比我守规矩得多,所以坐下来,我看着你绣,说不定就会了。”

  “绣娘们的功夫比我好上许多。”

  “让她们来,定是战战兢兢的,我若戳伤手,她们更恨不得把脑袋摘下来,有什么意思?”

  林云姝犹豫片刻,还是照鎏月的意思坐下并拿起绣屏。

  鎏月默默看了一会,便觉无聊,开口搭话:“你怎么就这样耐得静呢?”

  “的确是有话要问殿下。”

  “早说嘛。”鎏月来了兴致。

  林云姝:“无论我怎么惹恼殿下,为何总能在一夜之后,殿下便像个无事人一样?”

  鎏月一怔,眼底出现微不可察的复杂:“那我怎样才好?怒气冲冲地去找陛下,央他将你打入冷宫?我可不干,林苑一生气就会算计我的,我可不想沾上那样的仇敌,”她顿了顿,语气竟变得有几分暖融融的意味,“况且啊......你貌美,顶尖的貌美,我可不舍得罚太过了。”

  林云姝握针的手抖了抖,险些扎伤自己,她在片瞬间侧过脸,以让鎏月不会察觉到自己脸颊上浮现出来的微微红晕。

  这......怎么净爱胡乱调戏人。

  鎏月见林云姝侧过脸,以为她愠了,于是敛起不正经的笑意:“好了,私下里的玩笑罢了,在众人前,我不会这样打趣你。”

  林云姝正过身后竟也看不出一丝不寻常,只是用平淡的语气问:“殿下想要绣什么纹样?”

  “随你,我很少见小孩儿的玩意。”

  鎏月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到了预想中的方向:“我父皇还在的时候,无论宫中哪位娘娘有孕,都会像一颗大石头掷进水里,掀起好大的波浪。但皇后的这一胎尚算顺利,本来我是有些担心赏梅宴的,毕竟这种地方最容易出意外。”

  林云姝敛着眉眼,垂下的羽睫恰好遮住眼中泛起的涟漪:“皇后心善,冥冥之中自受到保佑。”

  “也是,”鎏月凝视着她,“但......保护她的人也很上心。”

  “宫人们应该做的。”

  鎏月轻笑一声,没有再主动出言。

  林云姝顿住动作:“公主殿中燃的什么香?”

  “是不是觉得浓烈中又有点清幽,怪不协调的?”鎏月侧首望向不远处插在瓶中的红梅白梅,“都是因为它们。”

  “中和掉甜腻腻的熏香,算不得不协调。”

  “也就你敢说本公主这里的熏香甜腻了。”

  “没有别的意思,”林云姝岔开话题,“殿下喜欢梅花?”

  “只要是漂亮的都喜欢,除了......上次宫宴置的那几盆,俗死了。”

  林云姝眼色微变:“我的确听过殿下撤花的事,原是这个缘故。”

  鎏月笑笑:“不然你以为呢?”

  “我未曾揣测过殿下的用意。”

  鎏月用手支腮,另一手绞着桌上的丝线,良久后漫不经心道:“有时候,你说话的腔调和你哥哥一样,滴水不漏。”

  “或者说是狡猾?”

  鎏月略一惊讶地松开手,认真看她:“这会更像了,林苑也是这样顺着本公主的话头说下去,让我再也不好意思责怪。”

  “那便是我哥哥教小无方了。”

  “得了,别卖乖了,明知道你和你哥哥,本公主都是动不得的。”

  林云姝静默一会,再开口时已经停下了穿针引线:“我只能做到这份上了。”

  鎏月接过她绣的东西后,本是下意识地想夸赞几句,结果看清楚后,脸色几番变换——

  这玩意......怎么是歪的?

  林云姝察觉到她的嫌弃后,直接说:“我不会绣。”

  “啊?”

  “我最不擅女红。”

  “那你怎么——”

  “殿下没给机会我澄清。”

  鎏月:“......”

  鎏月把刺绣放到一边,轻声问:“陛下最近有找过你吗?”

  “他没来过仪华殿,我也从未去过永安宫。”

  鎏月哧笑一声:“你算是最淡定的后妃了,以前父皇的妃子啊,她们最怕失去的就是圣上的恩宠,被冷落一阵子就会作天作地,可见不安至极。”

  “先帝喜欢,妃子也乐意承宠。可我与陛下......宫里美人多得是,他没必要来我这仪华殿找不快。”

  鎏月心中突然升起一阵烦躁:“打算在这宫里空耗一生?”

  “殿下不喜欢他人说违心话吧?”

  鎏月:“若是恭维话,再违心本公主也乐意听。不过现在我既在问你事情,我还是想听真心话的。”

  “当然是不愿意的,可我没得选择。”

  鎏月的眼睛变得明亮,似乎还想拍拍手:“好干脆啊,我越来越喜欢同你说话了。”

  “殿下不是说了吗?是不会去告我一状的,以殿下的为人,自然说到就会做到。”

  “当你在恭维我了,”鎏月微微扬起嘴角,“其实未必是别无选择的。”

  “嗯?”

  鎏月本就是随口一说,然而对上林云姝被提起希望的眼神时,心中一乱,道:“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啊?”

  “除林家以外的代价。”

  鎏月若有所思道:“付出性命也无妨吗?其实只要一把火烧了仪华殿,这一切也就能了结了。”

  “谈论起赔命这件事,无人会一点恐惧都不生的,我也一样,”林云姝垂眸看着被染上蔻丹的赤色指甲,顿了顿,“一把火啊......”

  鎏月突然狠狠地拍一下桌子:“本公主收回刚才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