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月有许多话想问,然而一出口的却是:“国师要去探望曦妃吗?”

  林苑笑笑:“臣不便入内宫,但日后皇宫里纵总会有大小宴席,有的是机会见,对了,小妹性子乖张,从前在家臣就拿她没办法,唯恐冲撞了殿下和烨帝。”

  可她美貌啊。鎏月笑笑:“林云姝于我,是极有眼缘的,哪有什么冲撞不冲撞的。对了,国师是要直接出宫?”

  “不瞒殿下,臣记得林云姝最爱吃京中的桂花糖蒸酥酪,臣这次来得急,没能带上,正打算现在出宫后,让宫人捎进来。”

  京中出名的糕点......就那么几家,瑶姬在教坊司时还闹着要吃。鎏月脱口而出:“杏花楼的?”

  “噢?殿下也知道。”

  “我也嘴馋,国师不妨带上我一并出宫。”

  “好。”

  马车上时,林苑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殿下今日在烨帝面前似乎不爱说话?”

  “从前我干政,是烨帝登基时方才十四,如今大了三岁,办事稳妥不少,又有国师襄助,我还插什么话。”鎏月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林苑神色上的细微变化。

  “从前殿下觉得烨帝行事急躁,会劝着些,如果贸然撤手,难免都不习惯。”

  鎏月:“不是有国师你吗?”

  林苑滞了滞,而后笑笑:“殿下言重了。”

  鎏月捏了捏染着娇艳蔻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说:“国师对陛下又绝无二心,我自然也放心。”

  林苑面色平静:“谢殿下信任。”

  这人......到底能笼络得了吗?鎏月在林苑垂眸的那一瞬,看着他的目光变得万分复杂。

  “殿下买这么多?”林苑笑着问。

  “国师除了桂花糖蒸酥酪,不也买了不少吗?”

  “曦妃嘴挑,买多几样备着无妨,况且臣的母亲也十分爱吃。”

  鎏月掩嘴轻笑:“你顾着家中人,我宫中不也有美人?”

  林苑有些忍俊不禁。

  然而鎏月的弯着的唇角却僵了一下,缓缓抿成看一条线。

  习惯终究是习惯,哪怕对瑶姬已经失望至极,竟还是会不自觉地会想起。

  罢了,慢慢来,心如磐石也不是一日能做到的。

  回宫前,鎏月特意和林苑说她能帮忙带去仪华殿,林苑当然也乐得道谢。

  鎏月从侍女手中接过两盒糕点时,还未踏入仪华殿,便听到一句嗔语:“头疼,说我不想去,见到人就烦。”

  林云姝身边的侍女::“娘娘,可这是纯妃的生辰宴,她似乎又不太喜欢娘娘您的性子,如果不去,怕落下话柄,被嚼口舌岂不是更烦。”

  鎏月一时没控制好,毫不收敛的笑音竟传入殿内。

  林云姝回眸时,因隔得不算近,鎏月也未看清她脸上的神情。

  鎏月屏退行礼的宫女,把两盒糕点推到她面前:“喏,你哥哥的心意。”

  她难得看到素来冷淡冷漠的林云姝,在看到杏花楼的糕点盒时,眼神亮了亮。

  却也是个爱吃的。鎏月微微弯起嘴角。

  “殿下笑什么?”林云姝刚才略显俏皮的模样此时已悉数褪去,声音清淡。

  “笑你这性子懒。”不等邀语,鎏月自顾自地饮起桌上的一盏茶,两小口后,将其放下,“不及我宫中的。”

  “殿下宫中自然样样都是最好的。”

  鎏月的手背支着下巴,徐徐问她:“明晚就是纯妃的生辰宴,你当真不去?”末了,她刻意地把语色放冷,“好大的胆子啊。”

  “不过是和婢子随意说几句话,却被殿下听了去,也算我的不是的了。”

  鎏月这回是彻底收起眸中的浅浅笑意了,正了坐姿的那一刻眼中有着隐隐的威严:“你在怪本宫偷听墙角?”

  “瞧我嘴笨,”林云姝倒没有一丝慌乱,而是慢条斯理地打开糕点盒,“殿下尝尝。”

  鎏月这回总算知道烨帝为何拿她没办法了。除了稍稍忌惮家世以外,林云姝本人便是那种给人一巴掌,完了还要温柔地喂一颗甜枣的那种人。偏偏两种情形都拿捏得当,不过火也不过分谄媚。

  “殿下是觉得宫外的手艺不好?”林云姝见她迟迟不拿。

  “我和你兄长一同去的杏花楼,样样都尝过了。这会没胃口。”

  才懒得和你抢。鎏月心里想。

  “对了,”鎏月站起来,“今年的礼服样式都是内务阁亲自拿来让我定夺的,待会送来,你试试合不合身。”

  “殿下——”

  “我要你去。”除了背影,鎏月还扔下一句话。

  脚步声远去后,侍女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长公主殿下这是何意啊?”

  林云姝随意找了个敷衍说辞:“维护后宫安宁。”

  “好奇怪,我虽然未侍奉过长公主,却也听说......反正不是近两日这样的。”

  林云姝:“你便不怕这些话都悉数传到她耳朵里面吗?”

  “是,奴婢不敢了。”

  “娘娘,明日的赴宴衣服已经送来了。”

  林云姝的尖尖葱指抚了抚淡色藕粉的罗缎,微一蹙眉:“我不爱这个色。”

  “娘娘,明日还是穿得俏皮些好,而且这是长公主命司衣阁分配来的。”

  林云姝垂下羽睫:“那便试试吧。”

  侍女展开衣服的时候,动作僵了僵,片刻后大惊失色:“这......这怎么在腰间破了个洞?”

  “那便不穿了。”

  “不行,我得去找司衣阁说理去,哪能这样怠慢?”侍女愠怒地捧着衣服出去。

  林云姝“你看她,越发急躁了。”

  帮她披上外裳的侍女蓉儿轻声笑道:“娘娘也觉得不是司衣阁的错?”

  “在宫里面,你以为不过是个路人的,说不定早就在袖子里备好剪子了。”

  “那这生辰宴,娘娘还是会去的是吧?我猜大公子也要来。”

  林云姝想了想:“大哥是一定会来的,那就去吧。”

  ——

  “好漂亮的珊瑚步摇。”鎏月抬手轻挑噼啦作响的串珠。

  瑶姬顺势挽住她:“殿下忘了吗?那日我说纯妃的簪子好看,然后殿下就让人去内务阁替我拿来了。”

  “很适合你。”

  “那殿下觉得,我戴着好看,还是纯妃带着好看。”瑶姬问出这话时,连自己的眼神也不禁闪烁了一下。若非这几日长公主若即若离的,自己也不会这样患得患失。

  鎏月怔了片刻,随后弯起朱唇,慢慢凑近娇娘的耳畔;“你是我的人,你说我会觉得谁好看?”

  “谢殿下。”瑶姬咯咯地笑了一声。

  一抹微不可察的复杂从鎏月的神色上掠过。

  真是难办。明明独自一人时总忍不住思索该给瑶姬一个怎样的死法才好报上辈子的欺骗之仇,然而她在面前时,便将自己的心绪悉数打乱。

  难过美人关啊。

  你要是没和我那不知足的弟弟合谋就好了。

  想到这里,鎏月的眸色变得幽沉起来。

  瑶姬察觉了:“殿下不开心吗?妾惹你生气了?”

  “没什么,”鎏月把她挽着自己的手松开,“给你买的糕点,都吃了吗?”

  “殿下怎知道我爱吃杏花楼的玩意?”

  “这......你爱吃就好。”

  “对了,殿下,”瑶姬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明晚要去赴宴对吗?”

  “嗯。”鎏月顺手拿起一件桂花糖蒸酥酪往口里送,仔细嚼完后却蹙了下眉,心想这林云姝怎会喜欢吃这样甜腻的东西。

  瑶姬自然地用手帕帮她拭手;“那殿下是要留妾一人在景临宫了吗?”

  “宴会上人多又杂,留在景临宫有什么不好?”

  “可是妾一个人留在这殿里好闷啊。”

  鎏月依旧是摇头:“闷就让人带你出去走走。”

  “是。”瑶姬蔫蔫的。

  鎏月调笑她:“觉得在宫里闷了?”

  瑶姬砸了咂舌:“妾是自愿跟随殿下入宫的,殿下疼我,这宫里又无人敢欺负我,哪像以前呆在教坊司里,真是处处受气。”

  鎏月无心地说了一句:“是吗?真是委屈你了。”

  “殿下,这次生辰宴上,是否教坊司也会来。”

  “跳舞歌咏抚琴,当然要用到教坊司。”

  瑶姬的长睫轻轻扑棱一下:“殿下可不许看上我以前的那些姐妹。”

  鎏月嗤嗤一笑:“这教坊司还有比你漂亮的?那我更要仔细看看了。”

  “殿下,”瑶姬扁扁嘴。

  “好了,我还有政事要处理,你自己找东西玩吧。”

  “是。”

  在鎏月转身的时候,瑶姬的眼神逐渐变得狡黠。你不让我去,我偏要去。

  鎏月今日偶有分神。

  往日里那些处理得.得心应手的事,这时再看着总觉得刺眼,就像是被一把尖利的刀悬在颈子前方,下一刻就要穿过来。

  烨帝登基时十四岁,而自己当年已经十七,又因为尚在太后的丧期之内,一直未婚配,于是自然地担过辅佐新帝的重任。诸事生分,然而为了弟弟,还是愿意去学的。加上国师的治政手段合理,虽然走得磕磕碰碰,但总算是上了正轨。

  偏偏自己忘了交权。

  偏偏烨帝觉得自己不愿交权。

  想着想着,鎏月手中的墨笔一抖,在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