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伊始,鎏月就已经回敬了好几次酒,没一会就昏昏欲睡,眼见着佳肴美人都未来,索性刻意冷着脸,做出副本公主现在心情不好都别来招惹的模样。

  果然,耳边清静不少。

  然而鎏月最终还是真正地愠了,从面上到心里——就在林云姝拖着曳地的缕金挑线白色锦裙进来的时候。

  她依旧是那副清冷寡淡的模样。

  但没有穿司衣阁送来的礼服。

  鎏月手一拂,旁侧的银酒杯便哐当一声跌到地上,险些砸到侍女的脚。

  “殿下怎么了?”略带慌乱的声音传入耳。

  鎏月怔了一瞬,侧首的那一刻神色上尽是不可思议:“瑶姬?”

  打扮成侍女模样的瑶姬乖顺地跪下来:“我想来陪陪殿下。”

  鎏月微微蹙眉:“你怎又不听话?”

  瑶姬委屈地扯住她镶着金丝的袖子:“妾说过了,一个人呆着闷,你让她们陪我,却也是话不投机。”

  鎏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高高在座的烨帝,一股突如其来的烦躁便侵袭上心头。她没有选择在此刻做戏,而是把手一抬,便让瑶姬松开了自己的袖子:“听话。”

  瑶姬的眼眸中立即涌上了点点泪花。

  对面。

  兰儿轻笑了一声。

  林云姝微微抬首睨了她一眼:“嗯?”

  兰儿:“娘娘别骂我,我只是见着长公主殿下把侍妾也带来了,所以才没忍住。”

  “噢,哪个?”

  “泪眼汪汪的那个。”

  林云姝看过去,随后在瑶姬的身上定晴一会:“比这宫里的花还要娇艳啊。”

  蓉儿不屑一顾:“一股子狐媚子气。”

  林云姝原先平静的眼色里泛起一丝波澜:“是吗?可我怎么觉得我见犹怜啊。”

  “这......”

  瑶姬见着鎏月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某个方向,以为她有意于场上正在翩跹起舞的教坊司艺女,毕竟自己就因一舞而惊艳她。瑶姬心中一慌,斗着胆和鎏月再说话:“殿下是有意把谁带回景临宫了吗?”

  “有你便够了,还带谁?”鎏月心不在焉地说。

  瑶姬终于舒心地笑了,还想说些什么时,鎏月却抬手示意她先安静下来。

  鎏月见到烨帝在看见其中一位舞姬时,眼神蓦地亮了。这种情形最是好分辨,毕竟她记得自己的父皇,也是在这样的惊鸿一瞥后,后宫名册便会多出那么一位。

  自己的弟弟也会是一样。

  其实鎏月并不意外,毕竟今日来献艺的美人,有几位是她特意去教坊司挑来的。

  有了新欢,应该就不会对曦妃再有多一分的执着。

  鎏月突然觉得自己奇怪得很,对于一个不愿和自己亲近的人,似乎花的心思多了些。

  算了,就当是笼络林苑。

  林苑?林苑在哪?鎏月移开目光,摄住了离烨帝最近的一个座位。林苑的确机敏,明明自己的注意力全在帝皇身上,却在鎏月看他的片刻后,转过头来,朝鎏月颔首致意。

  鎏月点点头,把目光重新聚焦到那位被烨帝叫出来的舞姬的身上时,她的唇角旋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弟弟也大了,后宫该添人了。添些不打紧的,别整日挂念着不想搭理自己的人。

  烨帝啊,我都是为了你好。鎏月慢悠悠地饮了一杯酒。

  酒液在喉间滑过的时候,鎏月突然记起那杯毒酒被灌进来时,嗓子热辣辣的感觉。

  “把这些都给我收起来。”

  瑶姬应该是刚才偷偷出去了,此时回应鎏月的是她的贴身奴婢蓉儿:“殿下,头疼的话便不要喝了。”

  “收走它们。”

  “可是,陛下刚刚才说这酒好,贸然扯走,这不合......”

  鎏月不带一丝犹豫:“收,给我换茶。”

  然而,烨帝此时无暇顾及鎏月撤不撤酒,毕竟纯妃眼看着就要多一个对手,便向林云姝使了个眼色,却无奈发现人家在一心一意地琢磨着先吃案上的哪一块精致糕点。

  情急之下,纯妃直接公然唤她:“听说曦妃妹妹也擅舞,不如请妹妹也来一段,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林云姝的垂下的眼帘慢慢掀起,神色无异,只是也不作答。

  兰儿倒是懂事:“昨夜起风,娘娘不过少穿了两件,今儿一早便染了病,现在不仅不舒服,连嗓子也很难说话,纯妃娘娘,怕是要辜负您了。”她说完后暗笑一下,自家主子今天一早就唤了御医过来原是为了留个证。

  这话半真半假,一时让人很难驳。

  嗓子哑了?我怎么觉着说起话来牙尖嘴利的。鎏月不易察觉地冷笑一下。笑意刚一敛回,不经意间撞上了林云姝的眼睛,只见她公然在大殿上造谎,却也丝毫没有慌乱之色。

  不过,纯妃这一招,如果真使成功了,便是直接让林云姝同舞姬一般了。

  烨帝先是皱眉,然而很快便恢复正常,他向下面扫了一眼后,目光直接摄住鎏月:“皇姐的酒呢?”

  鎏月低头笑笑,从容答:“臣爱喝酒,可是每次喝多了走回去,便总是被宫道上的石头给拌着,淤了好大一块,所以我得控制着点,不过我让人静悄悄地拿回景临宫了。”

  烨帝大笑几声,说:“皇姐糊涂了,连轿子也不坐。”

  鎏月轻怕怕鬓角,一副自嘲模样。

  应付完烨帝之后,鎏月才发现座上有两个人的位置空了出来。

  ——

  林苑笑笑:“看妹妹这样子,过得是极潇洒的。”

  “我不理人,人不理我,除了这日子无趣些,倒也还好。”

  林苑:“我还是觉得委屈你了。爹平日并不顽固,可这次把你送进宫竟这样决绝,我周旋其中,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算了,虽然我也憎他,但既然他说对家族有利那就有利吧,”林云姝微微仰头看着这四方的天,“他不知道的是,我不会为家族惹来杀身之祸,但也不会为家族增一分的光。”

  林苑:“随你心意,万事有我,才不会把延续的责任强压你身上。”

  林云姝闻言,清冷的脸容浮现了一抹笑意。

  林苑:“对了。你近日与长公主殿下走得近是吗?”

  林云姝敛回笑意:“哥哥何出此言?”

  林苑的神色很复杂,沉吟一会后,说:“殿下往日和我遇见了不过只是点头示意一下,昨日见完陛下之后竟与我主动攀谈,后来还说要帮我捎东西回宫给你,我便猜是因为你的缘故。”

  林云姝本是轻捏着手帕,此时不知为何蓦地一松,飘到地上。“哥哥,我与殿下不过也是点头之交,并不相知,只是她最近来我宫里来得勤,我才应付一二。”

  林苑:“就普普通通地来往,不必......太过亲密。”

  浓稠的夜色掩住了林云姝眸中闪过的一抹了然,然而她开口时,却问:“为何?”

  林苑笑笑,含糊道:“你不用知道太多,只需知道她颇得圣意便好,不亲近也不得罪。”

  “殿下是君,我是臣,什么是礼待,什么是僭越,我明白的。”

  “好,回去吧,出来太久对你不好。”

  鎏月兴致不高,多坐了一会后便借故草草离席,而烨帝以为她身子不适,关心她时的姿态,也更让鎏月头疼了。

  他的心思真是......难猜。也就上辈子的自己不知道,方才十多岁的弟弟已经把帝王心术学得透彻。

  一入景临宫,侍女便迎上来说:“瑶姬儿好像是病了,一回来便怏怏的,奴婢热了那道她最爱吃的冰糖燕窝羹端过去,竟是晾凉了也不吃。”

  鎏月挥挥手:“谴御医为她看看吧,”她往主殿走了几步,却又停下,转身往昭华殿走去,“罢了,我去看看她。”

  的确是怏怏的,迎接自己时还耷拉着俏脸。

  果真宠坏她了,鎏月的眼底掠过一抹不悦。

  面上功夫还是要做做的。鎏月轻挑起她的下巴,语气不冷不淡:“你是在怪本宫今夜不理你是吗?”

  不过一句话,却轻易让瑶姬的眼眸内泪光闪闪:“我看殿下是瞧得新人忘了旧人。”

  “真忘了你我此时就该在别殿见别人了,哪还会来。”鎏月懒懒地靠在软榻上,打了个哈欠。

  “殿下,”瑶姬在软榻边坐下,“是我使小性子了,殿下不要生气。”

  “我没有,”鎏月闭目养着神,看似舒适,然而心下却在警惕着,告诫自己不要一时冲动便拥了身旁人上榻,以免又陷进去了,她沉默一会后,再说,“你是不是不喝那冰糖羹,端来给我。”

  瑶姬有些惊讶:“我让人去给殿下热热。”

  心里燥,就要吃冷的。鎏月不依:“端来。”

  “是。”

  瑶姬服侍着她喝完后,又起身为鎏月去端冷果子。

  她边走边说:“殿下,我今晚在设宴的后殿那边闲逛着,捡到了曦妃娘娘的手帕,是要送回去吗?”

  “噢?她也去那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