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无邪急急地迎了上来,压低了声音道:"如何?"

  红日东升,霞光映在白愁飞面上,有柔润闪亮的光辉。"幸不辱命。"一摊手,那两片白色的花瓣在他手心之中。

  杨无邪拈起了一瓣细看,叹道:"这就是江湖闻名丧胆的疗愁花?"看起来确实无甚出奇之处,就是很普通的白色花瓣。

  白愁飞在水榭上坐下,把头仰在玉色栏杆上。他的脸色很苍白,一宿未眠,眼睑也泛起淡淡的青色。在日光照耀下,尤其苍白。

  杨无邪道:"你似乎很累。"

  白愁飞叹了口气道:"怎么不累,一宵未眠啊。倒是那位戚楼主还舒舒服服躺那里,什么都不知晓,就等着来救他了。"

  杨无邪冷笑道:"好没良心的话,若非为了救你,戚少商也不会弄成这样子。你丝毫未变,我一直不明白你的良心究竟是长在哪里的。"

  白愁飞拈了一根柳条,笑道:"我的良心?我有么?杨总管说笑了。"

  杨无邪怒极反笑,道:"不错,不错。苏楼主对你有知遇之恩,待你如同兄弟,你却叛他叛得彻底干净。王小石到最后还不忍杀你,你......"

  白愁飞丢了那柳条,抛入水中,看着它在水面打转。"苏梦枕对我有知遇之恩?他难道不也是用人之际,急需帮手?我们各取所需,有何不可?最后我输了,不过苏梦枕也没赢,王小石也没赢。雷纯......也一样输了。倒是这戚少商,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杨无邪默然半日,道:"先去把戚少商的毒解了要紧。"

  白愁飞道:"杨总管你是在请示我,还是要我去?你请不到大夫?我也不懂这个怎么解毒法,只是江湖传说而已,戚少商已经够命好了,居然得到了这百年难得一开的仙花。"

  杨无邪压了怨气瞪了他一眼,转身欲走,却听到白愁飞在他身后淡淡道:"我倒想知道,我们谁是最后的赢家。"

  杨无邪停下脚步,回头道:"赢家?你想要的是什么?金风细雨楼?我不明白你想要什么,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说你便是顾惜朝,那戚少商会把这金风细雨楼拱手相让的。"

  白愁飞淡淡一笑,晨光在他的眼中闪烁。"你也太小看我了。"

  杨无邪似也发现自己这话说得太不成话,转了身便走,却没看见白愁飞眼中那丝怪异的神色。只听白愁飞喃喃道:"疗愁疗愁,谁说你能疗愁。"

  声音极轻极低,可还是没瞒过杨无邪的耳朵。

  杨无邪焦头烂额地在戚少商房中转了一圈又一圈,转得白愁飞实在不耐烦起来了,道:"杨大总管,你再耽搁下去,花都要枯萎了,我看你还那儿找去?年余不见,杨大总管怎么成了这等优柔寡断之人,看来真是近朱者赤哪。"

  杨无邪青着一张脸道:"白愁飞,你如今还有心情来讽刺我!"

  白愁飞摊手道:"怎么治法天知道,江湖上传说的却简单得紧,就是和了酒咽下去,难不成还要和了水咽下去?"

  杨无邪怒道:"如果没医好呢?"

  白愁飞道:"死了总比当活死人强。"

  杨无邪一口气直冲上喉咙硬是又咽了回去,把那两片花瓣塞到白愁飞手中,道:"你来!"

  白愁飞莫名其妙地道:"为什么?"

  杨无邪道:"如果是你害死了他,他也不会怪你!"

  白愁飞哭笑不得,道:"杨总管,你真是越发有趣了。人死了还怪什么?"

  杨无邪道:"良心。"

  白愁飞冷笑道:"那么你就是想让我这个没良心的人来做等事?也好,戚少商死了,正好可以推到我身上,不错,不错。"

  杨无邪闭了嘴不说话,道:"说实话,我还不信你。若非实在想不出你会害戚少商的理由,我倒真不放心这两片花瓣。"

  白愁飞伸指把那两片白色花瓣捻碎,捏开戚少商牙关塞了进去。顺手端了桌上一杯酒,给他灌了下去。戚少商神智早失,酒液都顺着他唇角流了下来。白愁飞皱了眉,望向杨无邪,杨无邪又回望过来,两人就僵在那里。

  最后杨无邪干咳了两声,自顾自地走出房去,还顺手将门带上了。白愁飞听得他故意放重了脚步声离去,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低了头看戚少商时,心想这人还真好命,杨无邪就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他还睡得这般安安稳稳的。

  叹了口气,白愁飞倒了杯酒在自己口中,俯下了身去。将要触到戚少商嘴唇时,又顿住了。戚少商的脸这时候看来,却年轻得出奇,甚至还有几分孩子气。白愁飞眼中那种莫测高深的光彩又出现了,低下头,撬开戚少商的唇,酒液缓缓流下戚少商口中。

  白愁飞站起身,微笑道:"我救你,你是该感激我呢,还是该恨我?戚少商。"回了头推开窗,日光射入房中。白愁飞整个人似在发光。

  伸手拔了那柄湛卢,竟似比日光还亮。白愁飞的手指顺着剑刃慢慢滑过,眼神却渺然散乱得就像那一线线射入房中的光。

  "好剑,夜间如冰影,日间胜霞晖。永不沾血的剑。比戚少商的那柄‘痴',更胜一筹。"白愁飞的眼光掠向窗下那个莲池,若有所思。那柄被戚少商弃入池中的逆水寒,如今可还沉在池底?戚少商弃剑之时,又是何等心情?

  忽听身后风声响处,白愁飞转过身来,只见戚少商人已到了身后,两眼发直,似已不认得他似的,双手直扼向他咽喉。白愁飞猝不及防,已被他把脖子掐住,一时间难以挣脱。戚少商本来力大,此时势如疯狂般,白愁飞已握不住剑,铮地一声落了下来,右手并指如戟,直向戚少商脑后死穴点去。

  已堪堪触到戚少商脑后穴位,白愁飞的手指又微微一顿。一时间他面上的表情复杂难辨,手指便停在空中。

  "顾惜朝,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来挑战我最后的底限?你为什么非要逼得我杀你?你为什么不守约?你为什么不承认你是顾惜朝?你为什么一定要折磨我?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要我死吗?你把我的命拿去啊!你如今连我的命也不屑要了!顾惜朝,你好狠!"

  戚少商双手将他的脖子掐得更紧,白愁飞眼中闪过一丝怒色,手直往前送去。

  "你干什么?!"

  杨无邪直推了门冲了进来,一指点了戚少商睡穴,把戚少商拉开。白愁飞抚着脖子站起身来,肌肤上已留下几个青色的指印,他哼了一声,道:"我若不杀他,他便要杀我。"

  杨无邪已扶着戚少商躺了下来,道:"治法错了。"

  白愁飞淡淡道:"尽人事,听天命。怎么治只有伤情的主人知道,她又怎会告诉我?"

  杨无邪瞪着他,道:"你知道。"

  白愁飞面上浮起一丝几乎是无意识的笑容,道:"我不知道。"

  杨无邪重复道:"你知道。你可能从前不知道,但是,在刚才你给戚少商解毒那时,你是一清二楚的。"

  白愁飞笑了笑道:"我确实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奇怪。"

  杨无邪道:"奇怪什么?"

  白愁飞坐下,倒了杯茶道:"奇怪皇上怎么可能轻易地把解药给我,奇怪那位一心想致人死命的娘娘怎么也不阻拦。"

  杨无邪几乎就要冲上去揪他的衣襟,怒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

  白愁飞摊手道:"不确定,或许是皇上今天心情好,不想计较?"

  杨无邪瞪着他,一字字道:"把戚少商害成这样子,对你有何好处?"

  忽听房外有叩门之声,有人低声道:"杨总管,狄飞惊来访。"

  白愁飞笑道:"来得正巧,大约是找到了什么证据,来兴师问罪来了。"

  杨无邪沉声道:"雷纯是你杀的?"

  白愁飞道:"是不是我并不重要,只是你能否让狄飞惊相信?狄飞惊信不信也不重要,六分半堂背后还有别人,只要那个人不相信,你杨无邪拿我一样的没办法。"

  杨无邪注视着他,道:"你是想陷害戚少商。"

  白愁飞微笑道:"我害他?那有何意义?"

  杨无邪慢慢道:"那意义可就多了。戚少商跟六分半堂为雷纯之死起了冲突,你想坐收渔人之利?你却未曾想到戚少商如今会是这等状况,才会去替他求药?你也发现这疗愁的解法有问题,你却顺水推舟将计就计,把戚少商弄成这副样子?"

  白愁飞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笑道:"杨总管脑筋还是转得挺快,只可惜给人当二把手当得太久了,连自己决断的能力也失去了。唉,杨总管虽有能力,但也不是适合作金风细雨楼楼主之人,只适合给苏梦枕戚少商这类人当当下手,看你如今虽强作镇定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吗?"

  杨无邪道:"白愁飞,你究竟想怎么样?我实在不懂你的想法。"

  白愁飞抬了头,日光却在他脸上镀了层朦胧的光影,一时间杨无邪竟似觉得有些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似的,枉自两人共事良久。

  "这里本该是我的,我想拿回来。我输得不甘心,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