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医心方【完结】>第23章 暗恋开始

  旧症新候让大好了的陆元朗又躺了下去,许初急得要命,当事人却异常平静,好像习惯了这种危难。

  流言像长了脚的小孩一样满地跑,人们偷偷传说着胡续万的谰言,说顾瞻的离开并非扶柩回乡那么简单,说一向空着的二进院东厢房只是掩人耳目,顾七公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许初夜半睡不着,信步走到马厩,看到老仆来喂夜草,窃窃私语的都是这样的话。

  有人传他跟陆元朗的关系吗?没有。许初就更忐忑,究竟是都避着他,还是大家早就这么想了,以致于胡续万的话都算不得新闻?他决定往好处想,一定是没有人相信。

  而陆元朗听了他介绍的伤情,甚至不再问芒种能否痊愈,似乎已经提前接受武林大会上惊穹一剑的陨落。

  许初多么想让他安心,但保证的话他说不出,因为他也没有办法;安慰的话他也说不出,因为陆元朗已经让郑昭月吹起了曲子。

  少年身量纤纤,眉目清秀,一把笛子吹得清亮婉转。许初觉得惊讶,那么纤细的腰、那么平坦的腹,竟有这样的声量。

  陆元朗白天理事,日暮闻笛,不似初见时那样病态沉重,反倒添了一丝从容豁达。

  许初早上去问脉,见陆元朗正将喝完的药碗交给灵雪,郑昭月立刻递上果脯,而后是漱口的茶水。

  他将那痰盂捧得高高的,不教水溅到陆元朗的身上。陆元朗刚抬起头,手帕又递到了手边。

  凡许初在场时郑昭月总是安安静静,池一清等人进来时他就退出去,然而很多次许初在自己房间都听到他二人的笑声,一阵接一阵,不知道少年出了什么样的连珠妙语。

  那笑声让他觉得寂寞。

  胡续万围攻山庄那天夜里,瑞达的老母因为惊悸而死,傅伯允他居丧十日,换了一个叫瑞进的来服侍许初。

  瑞进功夫更好,但沉默寡言,是陆元朗亲自挑的。

  看他高高的个子杵在那里,许初更觉憋闷,索性常常出门看看。

  他之前看中了成康坊的一处宅院,临街可做店面,后面两进房屋足够居住,房子又新,位置又好,他很满意。但是院主司老伯要价二百五十两,他怎么拿得出。恋恋地去看了两次,司老伯让到二百两整,许初也拿不出来,不好意思再去打扰。

  前些日子蒙陆元朗介绍,给凌霄阁宋老夫人医了眼睛,他手头一下子宽裕起来,便约了司老伯再去看房。

  带着瑞进走到跟前,见到司老伯正坐在街边的茶铺里,许初正要上前打招呼,那茶铺的伙计先和司老伯聊了起来。

  “司老还是带人看隔壁那套院子吗?”

  “正是呢。”

  “怎么拖了这么久?那院子样样都好,怎么会出不了手呢?是不是您忒会做生意了,凡事也要让两文才好。”

  “不瞒你说呀,已经让得够多啦,咱们这辈子还没这么出过血呐。”

  “这是怎么个事?”

  “还不是咱们池大总管的吩咐,这院子已经看好主顾了,非要盘给他不可,说是庄主的意思。我看那先生人材是不错,但是也忒寒酸,再让多少怕他也出不起呀。这不,今天又约我带他看看,不知道筹措了几两银子了。”

  “既然是陆庄主要抬举他,干脆送了他也就算了,这又是费哪门子功夫呢?”

  “嗐呀,咱也不知道,让咋干咋干就是。喏,时辰差不多了,茶钱放桌上了。”

  许初往开闪了一步,没跟司老伯打照面。仍旧去宅院处看了,不冷不热地问了几句,司老伯殷殷地给他讲这宅子的好处,一文也不肯让。

  许初也不再讲价,道了两句劳就告辞。陆元朗替他问宋家讨三百两诊金,宅院要他二百两,还剩一百两正好添置些家具物什,这账算得真是清清楚楚。

  陆元朗是苦心孤诣,有心周旋他,又不肯让他知道,要不是今日偶然撞见,他也就受了这份情,可现在知道了,许初就有些拿不定主意。

  走了没几步就来到平阳坊,这名字让他感到熟悉,默然一想,是初到山庄那日遇见的吴学为告知他的地方。

  “你知道这平阳坊有一家药铺吗?掌柜的是个姓吴的。”

  “小的知道。”

  瑞进便引了许初去。

  “吴前辈,一向久违。”

  吴学为认出他来,热情爽朗地请他进去喝茶,对他的医术赞不绝口。

  “那日见你的方子奇特,细思下去也有理,我就有几分信你,然而终是不敢冒险,想不到许先生之法果然奏效!前些日有人围攻枕霞山庄,闹得满城震动,说是陆庄主一剑斩了那叛党的首脑,好不威风,看来果然是痊愈了。”

  许初不敢透露陆元朗的伤情,就挑些旁的去说。吴学为又问他师从何处,今后如何打算,许初照实告知。

  “你若想在这蓟州城中行医,现在是个好时候。那日你见过的刘述刘老伯,因为得罪了枕霞山庄,日子颇不好过,听说正打算搬走。城南的王自远刚刚去世,又没有成器的儿子或是徒弟——”

  “怎么?王自远老前辈去了?”

  “正是。他那独子王列医术不佳,一直以来帮衬着做些药材生意,虽然有些嫖赌的习气,但也还过得去。前些日子不知为何把生意弄倒了,人也想不开抹了脖子,那王老伯一急之下也就去了。”

  那王列虽是个恶人,但师伯待他的一片殷殷之情许初铭记于心,此刻听了这番故事,心中便不好受。

  那吴学为接着说到:“我不似那些人嫉贤妒能。许先生要入行,我第一个欢迎。左右这城中医家乏人,总是有人要来的。能有小许先生这样医术人品的人来,是大好事。你若打定主意,我劝你就将门脸选在城南或是城东,刘述和王自远去了,那方向就没有能人了。”

  陆元朗给他安排的地方刚好。

  “或者,我听说王自远的家人正要将门脸盘出去,你不如就定了那里,连家什布置都是现成的。”

  许初苦笑着想,他怎么好去夺师伯的基业呢。

  感谢了两句,许初便去了王自远的地方,心想相识一场,总该悼念一下。那药铺门口还张挂着白幡等物,伯母是他见过的,此刻穿着孝服来迎他。

  “难为你还记着。他父子俩相继去了,我女人家没有主意,不知贤侄是个有情义的,未曾送上讣告,多有得罪。”

  许初掏出奠仪,又去灵前烧了些纸,问师伯母今后的打算。

  “还能怎么办呢!我已将这房子卖了,准备丧期一过便带了孙子孙女回娘家去。”

  “卖了?”许初惊道,“这么快?卖给何人,价钱还好吗?”

  “卖给了枕霞山庄。价钱还算公道,主要是立时便能付款。”

  辞了师伯母出来,许初心中疑惑,瑞进还是闭着嘴一言不发,想打听点事情料也打听不出。

  如吴学为所说,现在确然是个入行的好时机。但不知为何,许初总觉得陆元朗织了一个网,要将他网罗其中,纵然那去处本是他原本所愿,他仍觉得惴惴不安。

  若是从前,许初或许会受了陆元朗这份好意,但自从他明了了自己的心意,反而生出了一种决绝。那么多人仰仗陆元朗,为此逢迎他、谄媚他,许初不愿陆元朗认为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天色向晚,许初便往回走。刚进了三进,就听到陆元朗房中传来清唱。进去时见到郑昭月正摆着身段,捏着手型,唱一支戏文。一句三转,眼神顾盼,身姿摇曳。

  少年近日来脸色红润了不少,身上换了新衣、挂了环佩,动起来铃叮作响,煞是好听。

  陆元朗还送了他一支好笛子,少年每日别在腰间。

  郑昭月转身时看到许初,便停下来退到一边,陆元朗手支着头笑。

  “遂之来了?请坐。”

  待他诊了脉,收回手,陆元朗便让郑昭月接着唱。

  许初打定主意,他不要依附于陆元朗,不要受他的恩、承他的惠,他知道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陆庄主天之骄子,但他也做不来伏低做小、婉转迎合的身段。

  这份心意他既然拿了出来,就要冰雪晶莹、不染纤尘,即使某日不幸被发现,也干干净净经得起任何审视。

  房子他可以慢慢看,毕竟不久后陆元朗就要到豫州去,他定要同去,路上可以接着调理,置业倒也不急在一时。

  “对了元朗,明日我要去给宋老夫人复诊——”

  又要去见那殷勤的宋二公子,许初心里有些不安。他本想从陆元朗这里探听点什么,但陆元朗正专注地看着郑昭月唱曲。

  “你去吧,我这脉少问一两次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