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俞握着自己卧室的门把手,旋转再一推,扑鼻而来的清香味。

  他当场怔在了门口。

  一学期……不,快一年没有回来了,去年的寒假他还在英国呢,去年的暑假……他忙着准备考试和带家教。

  原来都这么长时间没回来看看了。

  怪不得——

  顾女士的头发有几缕斑白了,她那么爱美的人终究被岁月留下了痕迹;听说钟家的事业随着钟国飞年龄增长有些力不从心的原因,慢慢也没有了之前的辉煌;听说钟杰没有再对顾女士出言不敬了,他也在学习企业的经营管理,家里太平了好些时间。

  感觉一年多没回来,一切都变了很多。

  不知道黑水街的热心市民们怎么样了?他还没抽得些空去看看。

  可即使变了这么多,谢俞的房间陈设还和以前一样,就连他随手摆在桌上的手办,都还是那个位置,一看就经常被人打扫的,房间也没有落灰的霉味,还是他以前清香略带冷冽的味儿。

  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这种半实半空的落差感让谢俞一阵恍惚,直到听到楼下顾女士的喊声:“小俞,吃饭了!”

  他回过神应了一声,准备转身往下走,贺朝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小朋友,到家了没?”

  “嗯。”谢俞一手拿着手机,迈开步子下楼梯。

  “那个,咳……还难受吗?”这人用轻快上扬的语调说着不着调的话。

  谢俞捏紧了楼梯扶手,声音没什么起伏变化:“你确定想知道吗。”

  “……”

  “确定吗,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做好受死的准备了吗。你想被揍死还是被我……”谢俞顿了顿,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慢慢悠悠道:“一夜十几次在床上干死?”

  电话那头先是倒吸一口凉气,再是轻笑一声,却没说话。

  “后者吧,”谢俞左脚迈下最后一个楼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替你决定了。”

  贺朝:“……其实吧,我觉得……”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谢俞挑了一下眉,压低了声音:“再废话我现在就过来,你洗干净了躺床上,套准备好。”

  “别,不了不了,我不问了,我问就是个错。”某人见好就收,连忙服软。

  骚还是俞哥骚,俞哥跟着朝哥本骚,想不骚都难,这叫什么?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顾女士一看自家儿子笑着讲电话,想着可能跟人男朋友通话呢,摇摇头把那句催促话咽了下去。

  年轻就是好啊,谈个恋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似的。

  “这个暑假你什么打算?”贺朝转移话题。

  谢俞看了眼顾女士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垂眸沉吟道:“我想……多在家里待一段时间吧,你就安心在家看书复习,还有……”他故意停住了。

  “还有什么?”贺朝问。

  “还有,”谢俞一双眼紧盯着顾女士,扯出个坏笑:“你准备好被我干。”

  “……操,”贺朝笑出声,“是不是过不去了?”

  “过不去。”

  “操,”贺朝接着笑,“你接着说,还有什么安排?”

  谢俞也跟着笑:“还有……你好好准备考研,我也不方便打扰,过段时间我去带个家教。”

  “什么叫不方便打扰,”贺朝提高嗓门:“我男朋友找我还能叫打扰?”

  谢俞:“……叫骚扰。”

  “对,”贺朝语气严肃起来:“你在我旁边的话……书能有几个意思啊,既没你好看也没你抱着舒服还能跟你弄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啧,多爽。”

  谢俞也严肃了语气,干脆利落一个字:“滚。”

  顾女士一看这讲起电话来没完了啊,当着家长的面谈情说爱……她用眼神示意谢俞该吃饭了。

  “我吃饭了,你好好看书。”谢俞会意,对电话道。

  “嗯好。”

  “通电话呢?”顾女士拿来了筷子,笑着说。

  “嗯。”谢俞笑笑。

  顾女士也不会太过问儿子感情上的事儿,于是转移话题道:“桌上的菜都是你喜欢吃的,我跟阿姨学了,你快尝尝。”

  正准备开饭,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响起,钟国飞和钟杰走了进来,都穿着西装,钟国飞两鬓微霜,看起来确实老了,钟杰还是那副样子,眉间全是不耐。

  顾雪岚站起来,喊了声:“国飞,小杰,快来吃饭了。”

  钟国飞先走进饭厅,放下了公文包也看见了谢俞,道:“小俞回来啦?”

  “钟叔叔。”谢俞站起来说。

  对于钟杰……谢俞还真的不知道怎么称呼,那个被妈妈称为是自己“哥哥”的人,钟杰从来没有关爱过他,也只是怕谢俞比自己优秀,怕谢俞抢他的风头,怕谢俞抢夺钟家的财产。

  谢俞还记得上高中时钟杰喝醉了酒给他打来电话,含糊地骂“你们母子俩休想动我们钟家的一丝一毫!一分钱都不给你们!”的时候,他那暴脾气,直接在楼道开骂。

  所以谢俞说完后只是沉默,和钟杰对视上一眼后很快移开了目光。

  钟杰的脸色暗了一瞬,没头没尾的“嗯”了一声,算是给谢俞打过招呼了,再撂下一句“我不吃”就上楼去了。

  钟国飞看了钟杰的背影一眼,眼神复杂地又看了谢俞一眼,最终还是没说话。

  能说什么呢,当初是他找的谢俞,也是他暗示了自己的宝贝儿子钟杰自尊心强还骄傲,让谢俞不要抢了他的风头,免得钟杰不高兴,顾女士左右为难。

  钟国飞记得当时他给那个十七岁的少年说这一番话时,少年只是垂着眸子不说话,末了也只是点点头说了四个字——“我知道了。”

  当时他都怀疑这孩子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后来少年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听进去了”,不光听进去了,还做的很到位。

  曾经骄傲耀眼的男孩子一落千丈,跌跌撞撞、只身一人坠入深渊,待在底部不再抬头。

  任人责备、任人嘲笑、任人戳着脊梁骨暗示“差劲”、任最亲爱的母亲肆意投来失望的目光。

  一个人承受。

  某天少年手机被落下了,某天少年的好友发来了那么长的消息某天那几条消息被母亲看到了。

  少年天真亦成熟的秘密一下子被发现。

  有的只是惊慌失措、激动昏倒和不可思议。

  原来“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句话说的没错,再怎么努力掩盖住他的光芒,仍然会透漏一些微不足道却不可忽视的光亮来。

  怪得了谁呢,钟国飞想,人家孩子优秀是人家的事,凭什么为了自家儿子就让人家变得暗淡以此衬托钟杰本就不明亮的光芒?

  那可是遮不住也暗淡不了的光芒啊。

  钟杰机械地一步一步迈上一阶一阶的楼梯,步伐僵硬而笨拙,像是想到什么,他忽然加快脚步冲进了自己房间,烦躁地扯开领带,狠狠地砸在墙壁上,甩上了门,再迅速关上,好像门外有什么可怕的怪物。

  能不可怕吗?

  就算顾雪岚因为谢俞欺骗她又故意变成差生而昏倒进医院,钟杰都能说服自己那几条消息算不了什么,顶多是谢俞的朋友发着玩儿的。

  他那么差劲的差生,还清华?可别做梦了!

  高考出成绩的那天,钟杰特地留在了家里,为的就是当场狠狠的嘲笑顾雪岚和谢俞,想考上大学就只是想想的事儿。

  但隔壁传来顾雪岚激动的尖叫声让他有些不安了,准备好的嘲笑演讲词都有些遗忘了。

  744?

  那么差劲的辣鸡考了744?!

  逗他玩儿呢??!

  这分数……他活这么大岁数了都没见过的金字塔顶端——744。

  那时候的钟杰心情就俩字:

  我操。

  后来……

  后来,清华大学招生办的电话打到家里来了,省上市上教育厅的电话也打来了,一些知名大学直接说着什么“谢俞同学,如果您愿意来我校就读,我校为您承担四年内的所有费用……”

  后来,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被送到家里来了。

  还能找什么借口说服自己呢?钟杰想。

  没了。

  原来一切的优越感都是自己的父亲给谢俞说了之后才产生的,原来都是幻觉。

  多可笑,这么长时间在谢俞面前的神气和自视清高,都是假的。

  只是有人让着他而已。

  只是不想让他输得那么难看而已。

  可到最后呢,他还不是输得一塌糊涂,脸面碎在地上,成渣成尘,卑微到捡不到手里去。

  这个暑假的标签叫忙碌。

  贺朝忙着准备考研,他那种大考随便翻翻书就进考场的性格,能宅在家好好复习做了几个笔记本的笔记委实不容易。

  记得高考前一个月,所有高三学生都想吃个什么“强效记忆丸”或者求上天赐予自己过目不忘的能力了,恨不得把书上的知识点全部塞进脑子里。贺朝就跟所有高三党不一样。

  他只是相比较来说在凳子上坐的时间更长了些,坐的更稳了些,每天反复刷之前做错的题,刷累了背会儿文言文再抱会儿谢俞,被治愈了就接着刷,再加上他平时本来就学下了东西,脑子又转得快,所以高三一年也没劳多少神费多少力。

  但这次考研不一样。

  能进全国数一数二的学府的学生,那都得是全国筛选出来的优秀大佬,跟这些人竞争……压力不小,但却很爽。

  贺朝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他得真真正正地当一回“年龄大了三岁的高三生”。

  得拼一次。

  贺朝是这么想的。

  自家男朋友这么努力……谢俞以前想都不敢想。印象中的贺朝,吊儿郎当还骚得一批,快高考了都能压着他来一发。

  但这次……这人好像真的努力了。

  真棒。

  有人说“男人认真起来可帅了”,那本来就长得帅、还足够优秀足够认真的男人呢?

  帅到无敌。

  我男朋友,帅到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