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手机来电声突兀响起,像深沉平静的天幕被凌冽尖锐的闪电劈开一道口子,在寂静无声的夜晚显得尤为响亮刺耳。

  谢俞睡眠本就浅,铃声响起的第二秒他就被吵醒了。

  烦躁地想像高中那样挂断拉黑再摔手机一条龙服务,到底还是忍住了。

  手机是他兼职新换的,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不去。

  更何况,来电显示的名字叫“朝哥一级骚”。

  贺朝的电话,怎么都得接。

  谢俞按下接听键,皱着眉坐起来道:“朝哥,你最好有类似于世界末日地震海啸这种必须要打扰我睡觉的重大事件要讲。”

  他睡眠浅,被吵醒后还伴随着隐隐的头疼,所以现在的心情不是那么太爽。

  等了三五秒,那边没说话,从接听开始就一直没什么动静。

  谢俞把手机转了转,看了一眼屏幕——“正在通话中”,通话时长都在一秒一秒的增加。

  他一下子有些慌,“喂?朝哥?”

  又过了三五秒,那边才传来了一个“嗯”字。

  听到谢俞这个字立刻就不慌了,他下床穿着拖鞋走到窗边,问:“什么事?”

  十一点左右时候贺朝给他打电话,说自己要睡了,给他道了晚安。现在……谢俞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三十九。

  窗外的高楼大厦有几处还亮着灯,给这片漆黑平静点缀了些暖意,远处的景象看不清,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小朋友,”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喊完还吸了吸鼻子,“我想你了。”

  “怎么了吗?”听贺朝这个声音,谢俞想骂人的话一下子说不出来了,这种带着沙哑撒娇还有那么点儿可怜意味的一句情话,被吵醒的烦躁都烟消云散了。

  “我……”那边有一瞬间的沉默,然后说:“我有道数学题解不出来……好难啊这道题。”

  “……”

  就这?

  就这?!

  谢俞没说话。

  实在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贺朝叹了口气,感慨道:“别的小朋友都解出来了,我已经跟那道题杠了两个小时了……”

  那边顿了顿,接着嘶哑着声音说道:“还是没解出答案。你说怎么会有你朝哥解不出来的数学题呢,不科学啊……但是……”

  那边又顿了顿:“……我解不出来,别人都会就我不会,考研怎么就怎么难呢,怎么会解不出来呢,怎么会不会呢……”

  絮絮叨叨了一阵子,贺朝呼出一口气,声音低低的,略带着委屈地说了结语:“解数学题好难啊,真想你啊。”

  听了这么长时间那边的自言自语,谢俞依旧不知道说什么。

  解不出数学题怎么还就委屈上了?

  谢俞耐着性子问:“一共几个人做题?”

  “不知道,大概……几十个?”贺朝说:“我们有个高数群,里面全是考研的,有人把这道题发在了群里。”

  “几个人做出来了?”谢俞又问。

  “五十个。”贺朝答。

  谢俞哑口无言又无语凝噎了一阵,最后哭笑不得:“题没做出来很正常,你……”

  “那不一样!”贺朝提高音量打断他,“都两个小时了,我想知道答案却没耐心再解一遍了。”

  “……”

  贺朝说:“这道题好难哦,我好想你啊。”

  “等着,”谢俞走进浴室打算洗把脸:“坐那儿等着,我来你家。”

  那边寂静了好一阵。

  “真的?!”贺朝惊奇的叫声。

  “嗯,”谢俞说:“到你家了给你打电话。”

  “开门。”

  电话一接通,谢俞带着凌晨微风的声音传来。

  贺朝一激灵窜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门边,使劲拽开了门。

  门外的男朋友戴着口罩,穿着外套,眉眼淡淡的,看向他的一瞬眼神沉了下来,像是放下了心。

  “朝哥,”谢俞叫了一声,“我来陪你解数学题了。”

  贺朝往前一点,张开双臂抱住了谢俞,谢俞被这股冲力往后倾了倾,腰处被紧紧勒住的力又把他拉了回来,两只胳膊还被圈在了贺朝的怀里,挣脱不开。

  谢俞就以这种别扭的姿势被抱着。

  见那人没有松开的意思,他的胳膊却已微微泛酸,又叫了一声“朝哥”。

  束缚被松开。

  贺朝看着他,吸了吸鼻子:“再亲一下吗?”

  “……”谢俞无语了一瞬,“先让我进去?”

  门被关上的声音和谢俞的嘴唇被封住几乎是同一时刻的动作。

  只不过关门只是一秒的事儿,贺朝一亲上就不松嘴了。

  这是有多饥渴。

  直到吻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贺朝才喘着气松开他,眼神湿漉漉地和他对视,对视半晌,忽然道:“好像很晚了。”

  “废话,”谢俞调整着呼吸,走进客厅,边走边吐槽:“他妈凌晨两点,你一点多给我打电话,我以为您老怎么了,问话三四秒了也不回答,好不容易搭腔了您给我说因为一道数学题解不开……那语气委屈得跟被人揍了似的,我能不来看看吗。”

  “……”

  “来,题给我看看,”谢俞直奔茶几上的书本:“我看看是什么题把我朝哥难到想哭了。”

  贺朝:“……我没哭。”

  谢俞没说话,走过去坐在沙发上,入目是摊开的数学书和旁边演草纸上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却没有答案。

  他盯着题目看了一会儿,背靠沙发望着天花板,又转而盯着贺朝的脸,“贺朝,你告诉我……”他顿了顿,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你真的是个在校大学生吗?”

  据他所知,这道题所考的内容是大三高数课上老师讲过的知识点,也就是说,只要听了课就能做出来的。

  “……那就不做了。”贺朝干脆利落,直接“啪”的一声合上了书,只盯着谢俞的脸看。

  谢俞直接被盯笑了:“所以你大半夜吵醒我非但没有世界大战这类大事的发生,就连一道数学题都不解了,你叫我来来了个寂寞?”

  面前的人垂眸,眼睫耷拉着,蹲在沙发旁,好一会儿没出声。

  谢俞以为他这一番话说的太重了,贺朝有点儿被打击到,他抿了抿唇,右手食指和中指屈起,安抚般搔了搔贺朝的下颚,低声叫了一声:“……朝哥?”

  “不是这个,”贺朝嘶哑着开口,双眸还是垂着:“……数学题不是主要原因。”

  “那是?”谢俞问。

  “就是,”贺朝说:“考研真的很难,而且……好迷茫啊感觉。”

  谢俞:“……”沉默,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

  “操,”贺朝想着想着自己先笑了起来:“这他妈是什么事儿,二十几岁迷茫个鬼!他妈我高考时候都没这么迷茫。”

  谢俞:“……”沉默,是因为在思考该怎么安慰或者感同身受。

  “周围优秀的妖孽太多了,”贺朝垂着眼睫,说:“其实刚进大学倒不觉得有啥,哥也聪明,哥也学霸,哥还长得帅……可是,考研时候才发现能进这所大学的真他妈,不是一般人啊。”

  谢俞还是沉默,或许贺朝只是想说亿点点话,他听着就好。

  “我真是个渣。”贺朝做了总结。

  “靠,”谢俞没忍住,对于这个总结句他实在是理解不了,“……朝哥,你在骚吗?开玩耍呢?”

  “没有,”贺朝抬起眼,盯着他道:“我说真的。”

  那您他妈让那些考不上清华的人怎么办?您把他们放在哪里?!

  “朝哥,”谢俞说:“我可能能理解你了。能考进清华的本来就是全国很优秀的人了,考研的更不用说,但是……”

  他顿了顿,然后道:“但是那有怎样,你就是你,跟任何人都不一样,你最牛逼,能考得上,没问题。”

  贺朝笑了起来,拿过自己的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给谢俞看。

  照片上是教室里的一个男生抬起头看着黑板,黑板上密密麻麻的高数题以及演算过程,有好多谢俞都看不懂。

  “他,我们系的妖孽之一,”贺朝说:“高数课一直缺,一直是第一,比不过。”

  “……”谢俞忽然笑了:“有一点还是比得过的。”

  “什么?”贺朝问。

  “你比他帅。”谢俞笑着道。

  闻言,贺朝也跟着笑了起来:“对,你哥是谁,最帅的人,连之一都没有。”

  往往压垮一个成年人的,不是生活给他的窒息感,不是工作给他的巨大压力,而是一点点不经意的小事。

  然后情绪泛滥,一发不可收拾,把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出来。

  “走,”谢俞站起来:“去睡觉。”

  贺朝跟着站起身,看了眼时间,快三点了,“睡觉。”他说。

  “好好睡,”谢俞转过身,眯了眯眼:“很晚了,我允许你明早起迟一点,但得复习,我明天去黑水街一趟。”

  “嗯,”贺朝点头,“就抱着睡,不干别的。”

  谢俞一躺下贺朝就把他拦到了自己怀里,怀住了他的腰,埋头于他的脖颈间,轻轻呼吸着,谢俞能感觉到贺朝起伏着的胸膛和平稳的呼吸。

  “朝哥,”谢俞睁眼看着屋里的一片黑沉,轻轻开口:“一切都会过去的,你也是最牛逼的。”

  “嗯。”贺朝张嘴咬了一口他的脖颈。

  “你可是我朝哥,”谢俞颤栗了一下,继续说:“我喜欢的人啊。”

  “嗯。”贺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