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和以前一样愚蠢啊。

  脑海中翻滚着无用的记忆,但是只有意识存在是无法讲话的, 意识与身体、嘴巴分离, 这让想笑的情绪在其中涌动,不能笑实在是太遗憾了。

  至少此时此刻, “脑”在这么思考着。

  没有什么机关存在, 他少见地没有在这道防线留下后路,毕竟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说实话,他还没有到死不承认失败的地步,虽然确实会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脱出装置是方便人偶带走而设计的, 现在没有来得及将芯片传送给启动的人偶, 还被运气好的家伙带走——倒是有点滑稽了。他没有设置自毁程序, 如果愿意毁掉“脑”与永生的话,他也只能选择承认, 游戏玩到最后还要毁约的话,未免太没劲了。

  没有“眼珠”, 所以一切都是虚无的空白。

  果然,这种失败品应该在以前就找机会处理掉,连带着麻烦的女人一起。那个女人的疯狂, 某种意义上也是一大阻碍,如果不是因为沉溺于那种与他兴趣相投的疯狂, 如果不是让他稍微产生一些期待的名为爱的虚伪感情……不对。

  脑海中的他摇了摇头,人类总是拘泥于过去的选择出现错误, 才会不断再走向更加糟糕的岔路, 他能够利用其他人, 正是在利用这份遗憾。

  所以他不会遗憾。

  “想死吗?想陪着我一起吗?”女子模糊的脸浮现在虚无中,她漂亮的眼眸直视着对方,红唇抿起一条鲜艳的细线,“既然都决定了承认失败,为什么还要暴露自己来撒谎……?你也害怕彻底被铲除吧?到了最终,你不过只是个懦弱的家伙而已。”

  她的影子渐渐变淡了。

  死过很多次后,依然没有改变□□会感到痛苦的事实,尽管他降低了痛觉。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样的疼痛只可能更加激烈,无法复生、甚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的精神只会更糟糕。

  好像不是忏悔的时候,他也绝不会忏悔。

  如果留句遗言的话,应该说什么才好呢……足够符合恶人一生的留言。

  咯哒,有人拧开了生锈的铁门,从事故发生后,这里只开封过两次。令人不安的瘴气弥漫在室内,深红的墙漆为这里笼上一层阴霾,刺耳的嘶吼甚至可以传入已经没有“耳”的物件之中。

  玻璃瓶被放下了。

  刹那间,他“听”到从四面八方涌现的声音,哀嚎、诅咒、怒骂,恍惚给人以来到地狱中的错觉。荒凉的空间中只剩下无数绰绰的黑影,指着他控诉积攒了不知多久的怨恨,然而他并不记得这些死者的名字。

  它们冲上来,激烈的怨恨几乎将他完全撕碎,即便不提醒,他也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些积年的怨灵将一点点吞噬掉他的精神,毕竟没有身体,无法逃离这个地方,在研究所彻底被毁掉之前,期限大概是永远吧。

  ……他内心深处的笑意倒是没有减弱。

  符合恶人的死法也不错。

  铁质的门扉关闭锁死,也许再也不会洞开,在吱呀的尖利叫喊中,草薙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做的不错。”

  那声音落在空气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审神者大人,这样就好吗?”一期一振询问道,他发现了什么,神色有些担忧,“有哪里不舒服的话,请告诉我。”

  “不,只是在发呆而已。”

  草薙叹了口气。

  关上这扇门好像用光了所有力气,他愣了一段时间才能回过神,“三日月先生去找鹤丸先生了——我们也去拦住他吧。”

  “明白……”

  一期一振迟疑半晌,应答下来。

  他的胸中萦绕着一层莫名其妙的雾气,好似连眼前的路途都变得一片迷茫。与前代的恩怨已经结束,鹤丸的古怪举动他们也不会再追究,然而,有种违和感一直在脑海中闪现。

  鹤丸国永比他们更早遇到审神者。

  不如说,非常奇怪——

  他们不记得审神者有锻造出刀刃来,鹤丸国永是凭空出现的,从他们的双眼中可以窥见,内心相当敏感的审神者,对于他的存在却是熟悉的。

  异常。

  名薄中没有鹤丸国永,也没有他确切的锻造时间,他像是从很久之前就存在了,对这个世界的科技产物相当熟悉。还没有毁坏的本丸中通常不会见到他的身影,在合战场并肩作战才有机会见到他,独自一人握着刀剑将敌人逐一斩杀的背影。

  回想起来,从那时起他就隐约从鹤丸身上见到了漆黑的颜色。

  暗堕并不是在审神者离开后,而是在那之前——这样假设才比较合理。

  可是他现在并不是打算追究鹤丸的隐瞒,也不打算追究审神者与他的关系。于他而言,鹤丸国永与前代都是重要的人,他更想得知鹤丸那双眼后的真相。

  那双有些怀念、有些疲倦的漂亮眼眸中闪烁着光辉。

  鹤丸国永仿佛要消失在世间一般——

  微微笑了。

  他只记得这一点,对方的笑容让他感受不到温暖,反而是深重的不安。

  ■

  “……鹤丸君?”成田满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在吗?”

  空旷的通道已经被多处毁坏,地下水从缝隙之间滴落,发出清冷的声音。他听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水声,小心翼翼避开被撕裂的空洞,然而铁块还是从他的头顶落下,一只手从旁将他拉入积水区。

  碰。

  摇摇欲坠的铁质材料被积水吞没,发出闷响。

  鹤丸的黑色衣物几乎同水面融为一体,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成田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没有直接跌倒在污水中,那道黑色的影子撇开他继续向前,血红色的眼眸似乎瞥了他一瞬,但是很快便移开了。

  “鹤丸君!”成田跟随着他,始终落后在几步之遥,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越过这点距离,“你要去哪里?我们……我们回到地面上去如何?鹤丸很讨厌炼先生的话,我们说清楚理由后就一起离开吧。和三日月他们——”

  鹤丸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像,他的上下唇轻轻张开,“成田满已经死了,你不需要用他的口吻说话。你只是个无关的、被强加了记忆的人偶而已,你的诞生是我的错误,我对死者保留的期待太多余了。所以,我建议你现在离开这里哦。”

  “……”

  他们中间还是隔着一段距离。

  但是,成田满的内心却在叫嚣着必须跟上他,不仅仅是出于那个不知道是否属于他的意志。他无法放着这样的鹤丸国永不管,即使他们实际上是陌生人。

  “你看起来一副要消失的样子,我怎么能就这么放下不管啊!”

  “……我消失与否不关你的事吧。”

  鹤丸的声音很沉闷。

  他站在原地,望着黑暗中某部分比夜色更加浓重的缝隙。成田满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他大概是激动过头,差点直接摔倒在地上,被鹤丸牢牢拽住衣领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就滚落那道豁口处了。

  它只能称得上是深渊,从上往下注视,什么都看不见。它的周身萦绕着一层浅紫色的雾气,无论是谁都能意识到其中潜藏的东西并不妙。

  哀嚎、怨恨,掺杂在其中的血的气味,与鹤丸身上的味道竟然有几分相似。

  “鹤丸,这样的选择并不太适合你哦。”记忆中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近在耳畔,黑暗中,三日月宗近悠然道,“……只要在消失之前,去那边斩杀见到的所有敌人就能够完成使命,你是这样想的吧?”

  “我可以做到。”黑色的鹤面无表情,“直到此身消亡之前,我的利刃将斩杀一切。”

  三日月的双眼扫过名为成田满的人偶,又回到鹤丸身上,看似和蔼可亲,其中却蕴含着莫名的冷光,“你只是想战死而已,你本可以和现任签订契约,稳固形体后再继续出阵。”

  “……”鹤丸忽而笑了起来,“但你不会干涉我的,对吧?”

  “唔,当然不会。”三日月以袖掩口,笑眯眯地看向提起十二分警惕的鹤丸国永,付丧神的存在已经相当稀薄,漆黑的发梢呈现出半透明的色泽。想必要他分出精力应付三日月杀气以外的东西应该很困难吧,想到这里,三日月轻松开口道,“所以只好让其他人阻止你了?”

  鹤丸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正准备回头,映入眼帘的却是忽然出现、表情看起来就很不高兴的军服青年,接着是一声欢快的语调,他的脑袋上遭到了史无前例的重击。

  草薙若有所思地感叹,“全垒打满分。”

  他不忘快速从鹤丸怀里摸出精致刀剑来,成田满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立即打算拦住他,却被三日月轻而易举地排除在外,即使对方佩有长刀也不恐惧:

  “三日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

  “冷静哦,前代。”三日月苦恼地叹了口气,“我们也是无奈之举。”

  一期一振无表情的脸上不再愤怒,反倒掺杂了些松了口气的感情。他看向快要被堆积的残骸完全覆盖掉的深渊,口气强硬,“接下来我们会对这里进行收容的,不可能再放走任何一只溯行军。”

  考虑到这个多出来的鹤丸国永、还有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让这个本丸永远同时之政府失联比较方便。

  然而那一下当然不可能将付丧神真砸出什么毛病。

  几十秒的过程后,鹤丸国永就已经悠悠转醒了,纤长的睫毛如同蝶翼煽动。他本可以出其不意地反击,但是并没有那么做,片刻后又缓缓闭上双眼。

  草薙在他耳边轻声道,“那位先生很担心你。”

  他指的是成田满,如果不是有人拦着他,大概要冲上来抢走鹤丸就跑。

  “审神者大人,他只是被输入记忆的伪造品,我明白前代不会回来了。”鹤丸看向他,“……放心,我不会添麻烦的,直到消失为止——”

  他愣住了。

  “鹤丸先生在这方面是笨蛋吗?”

  草薙轻轻敲了敲他的头,“之后鹤丸先生打算去哪里都无所谓哦,不过这次必须先和我们回去签卖身契。”

  “是吗。”

  鹤丸瞥向外貌与记忆中没有差别的人偶,怀念感再次涌了上来,他用了很大力气才能压下这种悸动般的异常,简短做出评价:“感觉还不错。”

  草薙还打算说些什么,但是身旁的男人阻止了他。

  银发男人替他拂去侧颊的灰尘,有意无意地碰到他的唇边,“记得包扎。”

  “你也一样啊。”青年眨了眨眼,“对了,伸手。”

  琴酒不明所以地在他的催促下伸出手,草薙心满意足地在他左手中指与无名指上分别缠上什么东西,“我说过要求婚对吧?”

  男人盯着小孩子过家家般的缠绕方式,片刻后问道:

  “这是什么?”

  “……呃,因为我的头发不够长,所以偷偷拽了你几根来着,不会秃的请不要介意——嘿,你是不是不满意啊,我懂我懂,所以不要再揉我的头了——!”

  抱怨间,青年偷偷将另一只手藏在身后,中指与无名指也缠绕着银色的光泽。

  当然,没有瞒过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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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完结啦XD!

  很高兴能写出自己莫名其妙(非常非常莫名其妙)的乱七八糟脑洞……也感谢大家一直的支持!因为太感激了反倒开始不会讲话……哈哈哈。

  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了,非常自我主义真的抱歉……因为很忙的缘故所有的都断断续续,但是坚持下来的感觉真好啊……

  之后会补上后日谈和前日谈的番外!(虽然可能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土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