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复生对于人类来说,是近乎不可能的禁忌。

  连思考都不应该有, 因为人类一旦思考起逝去的东西, 就会被它们绊住,从而停滞不前。期望重要的人再次出现在面前也是如此, 往往是这种感情导致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还不如清楚认识到事实,毕竟理解事实的人便不会寄予奢望。

  他无法否认脑海中曾经想过,他/她还活着的一丝可能性。

  如果想要继续自己的使命,就必须忘记掉那些不合常理的想法, 背负着其他人的愿望, 孤独一人走下去。他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在这点上,赤井秀一与降谷零异常相似, 他们都不能够停下、不能够离开孤独。

  “……你。”赤井秀一第一次发觉,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是如此艰难的事情, “是谁?”

  他刚睁开眼,视线还是模糊的,然而一眼便能看出女子的容貌、无论过了多久, 他都不可能忘记她——这其中愧疚的成分多些。面容酷似、或者说与宫野明美一模一样的女子看着他,好像惊讶于他突然醒来, 连忙将他扶了起来。

  赤井与她接触时连肌肉都是紧绷的,他打量周围, 这是个格外素净的房间, 非常符合她的性格。精致的家具上纤尘不染, 摆放着浅色的花瓶,一株绽放的百合安静插在其中。然而这样的家居场景会在这里出现,也有点太不可思议了,赤井本能感到警惕。

  “大君,会有哪里痛吗?”女子温柔道,她望着对方铁青的脸色,建议道,“不然还是去找医生……”

  “不需要。”

  她想要立即起身去找电话,赤井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制止住了这样的行为。

  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铺上,记得之前是遇到了地震或者爆炸之类的事故,他和安室透接连从通道落下,显然这次高度更吓人些。他能看到自己的衣服沾满了土石留下的脏污,有些地方明显被划破。

  脑袋里嗡嗡作响,连思绪都不太清晰了,他看着女子的双眼:“你是谁?”

  钳制她手腕的力度没有减弱,这是防止她忽然反抗,赤井打量了一番,她穿着最单薄普通的工作装,就像以前的宫野明美那样。对方并没有藏武器的地方,他稍微放下心来。

  “请不要再继续这种拙劣的戏码了。”他叹了口气,“宫野明美早就已经死去,不要再用她的脸演这么糟糕的戏。”

  “宫野明美”看着他,仿佛在看不可理解的事物,她的神色变得恍惚,仿佛非常担忧自己。那双眼中的温柔绝对没有掺假,真挚到赤井差点真的以为宫野明美回来了:“大君,你在说什么?我们还是去找医生,我认识的医生就在附近……”

  她试图挣脱,但赤井没有怜香惜玉的余裕:“告诉我你有什么目的?宫野明美早就不在人世了才对。”

  他的心中有种莫名的焦躁,女子的死亡已成定数,过去这么久都无法扭转。现在眼前的敌人却用这张面容试图迷惑他,简直就像是在他眼前尽情嘲笑、亵渎着魂灵,令人不由自主感到愤怒。

  女子的眼中依旧是担忧,并且是真心实意的担忧,她没有责怪赤井,手腕留下红痕、感到痛楚,她却只是皱了一下眉毛。

  “大君的头,难道磕到什么地方了……也对,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大君倒在外面。虽然包扎好了,但是该不会脑震荡了吧?”她自言自语着,展露出包容的笑靥来安慰他,“没事,只是做噩梦而已,大君以前也会这样,以为我死掉了……毕竟连我也后怕呢。”

  “之前的?”

  赤井皱起眉头。

  “我当时被组织欺骗,受到枪/击,自己都以为真的要死了,还给你发了那样的短信,对不起,害你担心了。”她说着,语气缓和,“但是后来,我被那位善良的医生救了下来,他告诉我你没有遇到危险,只是不能频繁与我相见——”

  不对,虽然他不在现场,但是宫野明美的尸体是被确认过的。

  “听说已经被下了死亡证明呢,但是那位医生的技术很高超,居然达到能让死者复生的程度……啊,抱歉。”看到赤井脸色不好,她止住话题,“提起你讨厌的事情了,大君,先休息一下吧,你需要热水吗?”

  你怎么能知道,她不是原本的宫野明美呢?也许只是某人居心不良,早在那时候从组织手中抢回了她的性命,留着当好玩的人偶罢了。她的本质仍旧是那个比谁都坚强的温柔女孩,从来没有改变。

  有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这么提出异议,赤井恢复那副看不出在想什么的表情,放开她的手。

  “抱歉。”

  宫野明美笑了笑,“没什么需要道歉的。”

  “你最近有见到你的妹妹吗?”

  “她……似乎不太想见我,医生说,志保有送来花,但是本人不愿意出现。也许她在埋怨我自作主张……”

  赤井叹了口气,他比宫野明美高,略微低头俯视着她,“你们很快就会和好的。”

  明白他是在安慰自己,宫野明美收回莫名哀伤的神色,点了点头,“谢谢你,大君。”

  “我不是诸星大。”

  她好像听到什么特别有趣的回答,噗嗤笑了出来,那双亮闪闪的眼眸中只有天真无邪,“我当然早就知道了呀,还在组织里时就明白了你的身份。秀一,你之后还特地和我谈了一次呢,我不觉得你欺骗了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望着她的笑靥,似乎很难再踏出下一步。赤井深深呼出一口气,双眼中印上她的所有,“很高兴你还活着,虽然只是被植入一段记忆的宫野明美。”

  他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抚摸对方的发顶,她的黑发柔顺,仿若绸缎。后者睁大了双眼,瞳中有些不知所措与无法理解,以及某种早已知晓什么的宁静。

  “我要走了。”他说着,检查起自己被拖进来的背包里武器有无丢失,“祝你好运,不论你想用哪种身份活下去,如果你还是宫野明美的话,可以试着和我们一起到地面上去。”

  女子看着他,却没有什么阻拦的意思,“至少继承了她的记忆、性格和同样的身体数值,我即是她,并没有差别。”

  “嗯哼,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毕竟从各方面而言,你们都相差无几。但在我心中,你们的差别还是够大的。”赤井的语气恢复了轻佻,他挥了挥手,“宫野明美小姐,也许之后还能再见?”

  “……搞不懂。”

  她喃喃道,“虽然我搞不懂你们所说的灵魂和肉体的区别,但是,作为宫野明美的人格告诉我,我应该在这里守望你,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女子的苦恼只是一瞬间,她片刻后恢复了那副温和的模样,目送着那个身影走出这道仿佛电影布景、充满了虚假的房间,甚至带走一支沾着露水的百合花:

  “武运昌隆,赤井秀一先生。”

  他回头望了一眼,看到青蓝色的金属壁垒,果然那间屋子不过是个特地建出来的恶趣味房间。赤井向前走了几步,看到安室透正站在离岔路不远的地方,倚靠着墙壁。

  见到他出现在眼前,安室透扬起眉毛,“看样子这回是我领先。”

  “好吧,算你赢了一次。”

  赤井微笑着越过他,安室耸了耸肩,跟上去与他并排,“你遇到了什么?”

  “应该和你一样,不过我就不问你遇到什么了。”

  安室透摊开双手,表示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倒是难得轻松,“碰到了老朋友——或者说老搭档,看起来没什么改变,因为他推了我一把、喊我向前走,所以我就出来了。”

  “没想到他们和本人的人格完全没有区别。”赤井沉吟半晌,露出有些调侃性质的笑容,“嗯哼,或者说他们已经等同于本人……?这就是应该哲学家处理的问题啦。”

  安室透摇了摇头,仿佛不敢苟同,他率先走向通道的尽头,将所有都抛在身后。

  ■

  空气中凝结着许多成田满无法辨别的恶意,他只能看出,鹤丸与三日月在激烈地对峙着。尽管他们没有拔刀,也没有真正意义上唇枪舌战,但是周围像是凝结了冰晶,他一步也无法离开这个范围。

  更无法阻止他们,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想知道问题的答案。

  他记得的故事,仿佛镜花水月,只要一期一振与三日月——这两个不速之客愿意打碎,眼前的一切就会完全毁掉。他们并不是不认识自己、也不是其他本丸的付丧神,却和自己毫无灵感上的联络,成田满有所预感,一定因为发生了什么。

  “我确实知道。但这不妨碍我实现自己的任性不是吗?”鹤丸垂下眼眸,反驳道,“他只是人偶……也许吧,我只想听取曾经那位的愿望,只想实现他没有完成的那部分,这就是我想从他的人格中得到的答案。对于我而言,成田君就是成田君哦,三日月。”

  “我明白了。”三日月点了点头,“前代没有留下遗言,因此,你想用这种方式得到他没说出口的话,再加以完成吗……真是傲慢啊。”

  换句话说,就是完成遗愿。

  鹤丸所说的话语,很难理解。

  成田满后退了一步,鹤丸并没有看他,而是在透过他看着其他什么人的影子,他很清楚这一点。维护他的行为也只是出于某种目的,并不纯粹,但是被他挡在身后时涌动的情感……非常怀念。

  即使鹤丸在寻求他不知道的东西也好,即使鹤丸其实并不满意他,曾对他感到愤怒也好。

  “鹤丸。”

  他用坚定的语调打断了双方的对峙,漆黑的鹤有一瞬间露出恍惚的神色,很快又回复正常。

  成田满瞪视着他:“你说要实现我的愿望对吗?现在立刻,告诉我真相。”